【专栏】王勤伯：足球的语言和生命印记

文/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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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两个孩子的小床上，分别放着一个门兴格拉德巴赫的玩偶小马驹。这是姐弟俩最珍惜的玩具，从不会乱扔到地上，睡觉总是抱着。

小马驹是他们在2024年夏天去德国旅行的纪念，或许会留在姐弟俩各自的床上很多年。至于他们长大后会不会成为门兴球迷，这是以后的问题，但至少已经有了一个重要的开始。

欧洲杯期间，我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天都要开车去一个不同的城市看比赛。有一天，申请的比赛被欧足联拒绝了，获得一个意外的空闲，我决定带家人一起去参观门兴格拉德巴赫俱乐部。

莱茵-鲁尔都会区是德国最大的都市区，拥有多个中心都市，经济发达，人口密集，德甲德乙球队密布。这就是为什么2024欧洲杯在这里拥有足足4个场地：科隆，杜塞尔多夫，盖尔森基兴，多特蒙德。我曾在2005年造访过勒沃库森的主场，重要的球场只剩1个从未去过——门兴格拉德巴赫。

门兴格拉德巴赫是一个靠近荷兰的城市，要比鲁尔区的其他城市更有花园式的宁谧。德国西部多雨，我们到达的时候刚好雨停了。球场里有守门员教练在调教年轻门将。一个一脸稚气的小孩帮忙指路，他说他的名字叫菲利普，来自芬兰，在门兴梯队效力，希望在2年内能踢上德甲。后来我在德转网站的梯队名单里一直没找到他。

球场当天不开放，连接着总部的咖啡店在营业。落座以后，热情的服务生立即给两个小孩拿来彩色笔，让他们玩涂色游戏，给纸上的门兴小马驹上色，这是他们和门兴标志的第一个照面。

我问服务生，“网上有人说小孩如果穿黄色衣服(意指多特蒙德)，在这里不让上厕所，是真的吗？”她好像有点被吓着了，赶忙回答，“不，不，没有问题的。”

德国人在谈话中并不像南欧人那么多搞怪和扯谈，网络笑话是存在的，但日常生活中很明显人们会避免这样顽皮的调侃，担心搞出什么乱子。若是放在意大利，对方一定会把话接过去，说不定会提供更加令人忍俊不禁的版本。

两个孩子把各自纸上的小马驹都涂好了颜色，雨又下了起来，我们去了同一个建筑里的门兴球迷商店。当我还在端详货架上各种款式的门兴球衣、训练服和休闲服时，2岁半的儿子已经摇摇摆摆地抱着一个体积比他还大的小马驹走了过来。情况就是这样了，如果不给姐弟俩各自买一个门兴小马驹，他们一定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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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之旅给我个人带来的一个转变是，开始关注德甲球队的日常。

足球给人留下的印记总是这样，即使我不抱着门兴小马驹睡觉，每次在孩子们的床上看到它们，我也会想起自己去过那里，曾和家人在球场的咖啡馆和商店里度过一个平静的午后。于是我对这个俱乐部的动态消息有了更多的亲切感，本赛季德甲首轮门兴主场对阵勒沃库森(结果门兴2比3告负)，可能是我迄今为止看得最来劲的一场德甲比赛，女儿也来一起看，她说支持“小马驹”的球队。

这可能是2024欧洲杯德国之行给我的记者视野带来的最重要扩宽。在过去很多年里，我也会阅读德语媒体，但更多是带着猎奇的心态，想看看有没有非常值得关注的独特报道或评论。现在我则愿意更潜心地了解俱乐部的日常，关注联赛积分榜的变化，从门兴、多特到拜仁。

这当然也受益于在德国的1个月让我在德语口语上得到了锻炼。一门语言，当你能说得更流利，阅读的时候亲切感自然会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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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我和孩子妈妈一起录制了一期用6种外语对话的视频。这也是我们在欧洲杯期间开始的一个尝试，当时在德国聊的是足球偶像的话题，最近一次在佛罗伦萨则是聊“如何选择第二外语”。尽管这期主题纯粹关于外语，但我们聊的内容还是无法避开足球。

举例说，很多“多种语言学习者”选择外语的时候，往往会根据语系、语言地理覆盖面、重要性等因素来决定学习的方向，有点像是人生的布局。例如以经济发达程度为指引，优先选择英德日韩等语种；然后为了时尚、旅游等目的，又选择西、意等语种；或者以语系语族为指引，选择英俄西日阿等语种。

对我来说，学外语从来不是为了覆盖地球，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受足球指引。例如1998年听到瑞奇·马丁的《生命之杯》，立即决定大学二外选修西班牙语。因为爱看意甲，自学意大利语。因为是巴西球迷，自学葡萄牙语。因为是巴萨迷，自学加泰罗尼亚语。因为对北欧足球产生兴趣，自学挪威语和瑞典语。

只有2个语种的学习和足球关 系不大，一个是匈牙利语，纯粹是因为对文学的兴趣；另一个是德语，主要是为了扩大阅读面，觉得少了德语视野会有所不足。正是这两种语言我几乎没有在口语方面有过努力，这和足球关系很大，当我为了足球学习一门语言的时候，内心总是有用这种语言和别人侃球的愿望，而阅读……那是纯粹一个人的事情。

经过欧洲杯在德国的一个月，我已能够比较流畅地和德国人交流，听懂电视和广播的大多数内容，但还没有达到可以随心所欲地用德语侃球的地步。因此我并不特别了解用德语侃球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我猜至少不会像意大利语那么张牙舞爪，当你和意大利人侃球，对方可以瞬间唾沫横飞，可以瞬间让你从e人变成i人。

即使你没有和意大利人直接侃球，你也可以时不时地感觉到意大利语和足球结合在一起的那股张牙舞爪的劲头。

女儿从德国回来，立即去参加了她所在的体育俱乐部举办的夏令营。夏令营里有多种体育项目的教练，轮流带小孩。

有一天是足球教练带小孩。女儿回家以后对我提出要求，“爸爸，你给我放尤文图斯队歌。”

“什么？”

“我要听尤文图斯队歌，很好听，我们在夏令营听了，还一起唱了。”

“谁给你们听的？安东尼奥教练吗？”

“对。他让我们听的，小朋友们都跟着唱了。他让我们回家继续听。”

“不，这样不好，他不应该让所有小孩唱这个。在佛罗伦萨，尤文图斯球迷总是喜欢背后捣乱。”

“很好听，我们都唱了，你给我放嘛。”

“不行。得妈妈同意。”

“你不给我放，我就自己唱！”

本文原载于第899期《足球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