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益唯：从意外止步八强看日本足球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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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届亚洲杯日本队与伊朗一战，展现了日本足球让人羡慕的整体实力和发展速度。五年后，本届亚洲杯日本再遇伊朗，作为赛前最大的夺冠热门，日本队止步于八强。一场意外，却也因此让外界可以感受到掩藏在实力之下的日本足球的良心。

日本足协在一个社交平台上的官方账号中所发布的日本与伊朗之战的比赛消息，两天后的阅读量达到了706万次。记者用了好几个小时阅读该账号下日本球迷的留言，并没有看到任何针对教练和球员的人生攻击的言语。类似于“战犯”，“切腹”之类的网暴用语，记者赛后倒是在中文社交媒体上能够很容易地读到。

不仅没有中国足球熟悉的网暴，记者发现，“辛苦了”以及类似表示对日本队全体成员感谢的话语，成了该账号下日本球迷留言的高频词汇。正如日本主教练森保一回到日本后向日本球迷道歉时所说的：“我认为结果决定一切”。没有日本球迷会满意这次日本队的比赛结果，批评的声音当然也是难免的。但，即便是批评者，也并没有忘记先感谢球队的付出。比如，一位日本球迷留言：“辛苦了。下半场防守始终不太理想。这不是只靠场上的球员能改变的情况。虽然三苫和南野进场后，战术有所改变，但并不明显。没有能稳定比赛局势的领袖型球员是痛苦的。最重要的是，根据情况调整战术的能力有限。或许是教练的问题。”

日本足协的该账号下，还发表了对板仓滉赛后的采访。正是因为这位德甲门兴格拉德巴赫主力后卫的一次失误，导致了日本被伊朗点球绝杀。赛后，很内疚地称自己“不配为国家队出场”。他在该账号的这则道歉，两天内获得了244万的阅读。记者也没有从留言中找到任何攻击性的言语。一位日本家长这样回应板仓滉的道歉：“辛苦了！说没有资格代表国家队，那是不可能的。同一个生日，相同的背号，对于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后卫儿子来说，板仓选手是英雄！！昨天的比赛也一直在支持到最后。期待板仓选手作为国家队成员继续活跃。”还有一位女球迷留言道：“在脚部不适的情况下，全力以赴的防守姿态让我感动。无论是平时在团队摄像机前的温和形象，还是在比赛中认真全力以赴的样子，都非常喜欢板仓选手。之所以能够不仅仅是陪伴，而是热情地观看我丈夫最喜欢的足球，都是因为有日本国家队的板仓选手。我会一直支持你。”这些简短的留言，浓缩了日本公众对日本国家队球员——具有很丰富内涵的——认同。

不可否认，日本球迷在如此让人失望的本届亚洲杯之旅之后，能够如此包容日本队，与该队曾经取得的非凡成就也不无关系。比如有一位球迷在板仓滉的道歉下留言说：“你真的很努力了。在完全的客场，还有各种杂音中，辛苦了。也有所谓时运的因素。有时能击败德国或西班牙，也有输给伊朗的时候。前年11月，德国也应该尝到了同样的屈辱。我们会继续支持你的。不要自责哦。”还有球迷说：“如果是在世界杯上那么厉害的板仓先生的话，下次一定还能做到！！请从下一次开始继续加油。我真的在支持你，真的！”显然，日本足球已经进入了一种良性循环，球队不懈的成长，持续给球迷加添信心。遇到表现不佳的时候，球队也能从球迷那里获得更多安慰和鼓励。

其实，日本队这次意外被淘汰，需要反思的不少。值得球迷吐槽的问题也不少。比如，有球迷就责怪日本《周刊新潮》报道日本主力国脚伊东纯也的性侵消息，导致该球员不得不提前退出亚洲杯。但是，这样的吐槽至少在日本足协官方账号下，并没有成为主流，甚至有球迷还监督日本足球协会要避免以此为借口为自己开脱，说：“协会不应该把这次失败和淘汰归咎于周刊杂志，而应该面对选举会长和教练以及战术等问题。”

从日本足协关于这次亚洲杯四分之一决赛后发布的消息下日本球迷的留言可见，日本公众主流的声音都是鼓励和包容。批评的声音也是比较理性和温和的。比如有球迷针对森保一主教练以及教练明波浩提出了更高要求：“感觉就像德国世界杯上对阵澳大利亚的比赛一样。就像井上尚弥（注：日本拳王）的对手那样被彻底打败了。在这种时候，教练和助理教练需要提出一些想法。请好好加油，森保先生，名波先生。请认真承担起责任。”

日本公众面对球队的意外失败，反应如此温和，不仅仅是因为日本队已经足够优秀，日本球迷可以容忍自己球队的失败。其实，这也是日本公众对现代足球认知的一面镜子，我们从他们的留言中，可以见微知著地看到日本公众的足球哲学。比如一位球迷在板仓滉的道歉下留言：“把某人当作战犯公开批评可能很简单，但在团队运动中绝对没有这回事，而且对未来也毫无帮助。请继续自信地带着笑容参与比赛。我们支持你！”或许正是出于他们对团队的运动的这一共同价值观，所以在留言中很少有针对个人的严厉的批评，更没有网暴。类似——“板仓并没有做错，明明状态不好却不进行换人的森保的调度失误。”“虽然在世界杯上的一些奇迹决策让人误以为有很强的修正能力，但实际上森保的本性就是这样的，最终还是靠球员个人。如果前田被换下，而远藤和板仓疲惫不堪，就无法做什么了。”——对森保一的吐槽，已经是记者所看到最严厉的批评了。

中国足协前主席陈戌源曾经痛批中国金元足球烧钱是“良心已死”。无论他当时说这句话的背景是什么，其实对于足球这样一个如此受关注的世界第一大竞技运动而言，良心都是可以被公众展现和观察的，良心就是所有从业者以及所有关注足球的公众，他们对这项运动认识的最大公约数。现代足球运动影响力极大，每一场比赛，参与者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引发热议。在价值如此多元的今天，在表达更加自由的互联网时代，对于同一件事，每个人的关注点都不同，评判的标准也不同，但是良心却能从内心提醒我们为对方着想。

当板仓滉能够如此自责，球迷又能如此宽容他的时候，展现的正是日本足球的良心。当球队输了，球迷却能想到他们其实已经很辛苦的时候，这也是日本足球的良心。拥有更多权力和资源调配权的日本足协田岛幸三主席与主教练森保一受到舆论监督，而不是某个团队成员成为被视作要为失败负责的战犯的时候，这也体现了日本足球的良心……

每个日本足球人和关注足球的日本公众的良心最终汇聚成了日本足球的良心。千千万万的良心能够在一场意外的失败之后，产生共鸣形展现出日本足球的良心。日本足球良心的基石，就是他们对现代足球的共同价值观。正如一位日本球迷一句意味深长的留言：“胜利中有不可思议的胜利，败北中没有不可思议的失败”。这，就是日本足球的良心。他们正享受的是足球比赛的过程，而并非比赛的成绩。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良心共识，日本足球的从业者们所害怕的不再是比赛的失败，而是没有比赛让大家一起享受过程。

2021年底，日本足协技术委员会主席反町康治表达了，能尽快走出疫情的影响，使日本国家队获得更多比赛机会的期盼：“我也深切地感受到增加代表赛事曝光的必要性。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够观看日本代表的比赛，品味从足球中获得的喜怒哀乐的乐趣。现在的球员们称呼三浦知良为‘卡兹国王’，是因为他们在电视上看到了卡兹（注：三浦知良的英文音译）全盛时期的活跃表现，激发了他们的热情。孩子们总是从憧憬和模仿中开始。对于这种机会的减少，我只能感到危机。”

日本足球的良心诠释了足球的魅力，让更多日本人愿意参与其中。几年前，致力于足球普及的反町康治就曾经很自豪地意识到，日本每年的一项关于“孩子们梦想的职业”的调查中，男孩子最常将“职业足球运动员”排在第一位。

日本队这次意外止步于亚洲杯八强，让我们有机会零距离观察日本足球的良心。支撑起让人羡慕的日本足球的，其实正是日本足球实力之下的良心，也就是深藏于一个个参与其中的从业者和观众内心的足球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