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坛周报全媒体记者 霍尔顿
1902年,来自英格兰的20岁花样滑冰运动员玛琪·塞耶斯出现在了任何国际滑联官员都未曾预料到的地方——世界锦标赛赛场。虽然花滑在当时已非新鲜事物,它们诞生于19世纪下半叶,但直到1896年才创立了属于该项目的世锦赛。直到塞耶斯出现之前,只有男性参与,她的丈夫埃德加同样也是一名花滑选手,还是塞耶斯的双人滑搭档。国际滑联官员意识到没有任何明确规定阻止塞耶斯参加即将在伦敦开战的世锦赛。
先驱利用漏洞敲开大门
玛琪·塞耶斯利用规则漏洞,为女性打开了参与花滑赛事的大门。在共计4名参赛者中,塞耶斯排名第2,摘得银牌。获得当届世锦赛金牌的则是名将萨霍夫,他在此后开启了10获世界冠军与1枚奥运金牌的传奇生涯。赛中身着黑色长裙和缎面衬衫,佩戴珍珠项链、帽子及皮质手套的塞耶斯为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包括萨霍夫本人,后者还将自己的金牌授予了这位首度亮相花滑赛场的女性。
但紧接着的国际滑联大会上,面对女性与男性通常竞技的问题,委员们将从前的隐性规定明确化:女性不被允许参加世锦赛。其中英国委员表示理由有三:首先,塞耶斯的服装“让评委们看不到脚”;其次,评委们可能“区别对待他所倾心的女孩”;第三,“很难将女性同男性相提并论”。
塞耶斯的回应则是将裙摆提高到了小腿中部,并在1903年赢得了英国锦标赛的冠军,1904年,她通过击败自己的丈夫埃德加实现卫冕,同年她还参加了欧锦赛,却由于受伤而被迫退赛。到1906年,在英国人的敦促下,国际滑联终于创立女子组赛事,尽管直到1924年,女子冠军头衔获得者才被承认是世界冠军。塞耶斯主宰了新出现的女子组赛事,并在1908年和萨霍夫同时赢得了奥运会花滑单项金牌,塞耶斯还和埃德加共同赢得了双人滑铜牌。此后塞耶斯便因身体状况不佳而告别冰场,她在36岁生日的前一周便因心脏衰竭撒手人寰。
塞耶斯及丈夫埃德加
塞耶斯的故事以及她在那个年代挑战仅限于男性参与的赛事的大胆举动本身就值得了解。但在当前跨性别女性参与女子组赛事的“危机”背景下,塞耶斯其事更具特殊意义,依照妇女权利捍卫者的说法,女子类别的存在是为了确保女性争夺奖牌的机会,如果任跨性别者参赛,将摧毁女子运动存在的意义。
塞耶斯的遭遇则令这种陈述变得复杂化。但就花滑来说,设立女子组是当权者允许女性参与这项运动的唯一方式,这与给予女性争夺奖牌的机会无关。在塞耶斯证明过自己拥有同男性相同的竞争力后,女性被明确排除在该运动之外。花滑女子组的创立并非送给女性的礼物,而是一个安慰奖项。
让女性进入其他运动的过程同样遭遇阻力。上世纪20年代,在未能说服国际奥委会和国际业余田径联合会(国际田联前身)将女子田径项目纳入奥运会后,爱丽丝·米利亚特创立国际女子体育联合会。女子田径赛事甫一创立便取得巨大成功,1922年的首届正式比赛吸引了约2万名现场观众,女子田径项目由此被纳入奥运会,而这并不是出于国际奥委会为女性运动员创造机会的愿望。他们接受女子运动的存在,决定由自己而非其他“叛变组织”负责相关赛事。他们不喜欢女性奔跑、跳跃和挥汗,但他们更讨厌女性自行负责体育赛事的想法。
参加首届女子世锦赛的美国田径队
一个多世纪以来,体育运动一直根据性别进行组织。我们不仅视该律为约定俗成,更将其视作唯一可行的方式。但在1902年塞耶斯踏上冰面时,为女性单独设立运动类别的想法尚未成型,女性参与高水平国际赛事也只是一个虚幻概念。女子运动仍旧在为自身存在和女性运动的参与权而进行抗争。
大概是受到最早推行性别隔离,以及女性早期可以身着维多利亚时代服装表演的影响,花滑成了最早对女性开放的奥运项目之一。仅在国际滑联创办女子组赛事两年后,1908年奥运会便在男子花滑和双人滑之外,增设了女子赛事(双人滑仅因由一男一女搭档扮演异性恋角色便轻松通过了国际奥委会审议)。
然而花滑女子组的创立并没有像其他许多运动一样,将女性贬到二流地位。美国经济学家小詹姆斯·R·海因斯在《花样滑冰的成型岁月:单人滑、双人滑和女性角色的加入》中指出:“女士们与男士们做着同样的强制规定动作,而且由于自由滑没有规定的技术难度,因此节目内容即不受性别支配,也不受性别限制。”他还提到,当时唯一令女性退缩的因素只有传统女性化概念和朴素着装,除了长裙之外,她们再无可失之物。
花滑,女性化特质为赞美
即便没有完全不同的规则区分,至少从一开始,将同个项目的两种类别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发展并不完全正确。在花滑和体操等基于主观判断的审美运动中,运动员们除去挑战自身最佳难度之外,还被限制在关于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传统观念之中。体操尤为明显:男女使用截然不同的器械,二者仅有微小重叠(自由体操、跳马)。至于花滑,男女在同块冰场做相同动作,服装、音乐和编排成了区分性别的方式。但正如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含义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一样,旨在体现这些品质的花滑表演也随之生变。
过去一个世纪内,男子花滑和女子花滑经历了分道扬镳、汇合、分流又再次汇合的过程。二者之间的分界线从来不是一堵砖墙,而是流质的多孔薄膜,允许彼此间的相互影响。鉴于女子花滑的突出地位,女性帮助塑造了这项运动的大众形象。
1993年世锦赛期间,当时还是新人的乌克兰奥运冠军奥克萨娜·巴尤尔对电视镜头表达了她对美国名将吉尔·特雷纳里的喜爱:“我爱吉尔的女性形象,她在冰上就是真正女人的代名词。”当时只有15岁的巴尤尔或许为雷特纳里的成熟女性气质所倾倒,“我们必须像女人一样滑冰。”巴尤尔虽然赢得了当届世锦赛冠军,并在后一年的利勒哈默尔夺得奥运金牌,但她显然渴望在她的表演中注入更多女性化特质。而在体育运动中,对奔跑、投掷、挥拳或呼吸进行女性化形容都暗含发挥不甚理想的含义,因为理想的运动方式是“男性化”的,不管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对花滑来说却并非如此,作为“女性”滑冰,不管在任何时代,都是这个项目的一部分。多年以来,男选手的任务都是观察他们的女伴,以确保跟上后者的步伐。
佩姬·佛莱明摘得1968年冬奥会花滑女子金牌时,花滑的男女差异尤为显著。她富有芭蕾和柔美气质,将双臂举过头顶,肢体动作饱满而柔软。摘得男子银牌的蒂姆·伍德则展示了截然相反的表现,他的双臂从不超过肩膀,上半身僵硬如螺旋桨叶片,所有动作都来自双腿。佛莱明则尽情诠释灵活性,她将背部拱起、向后旋转,并以螺旋状向上延伸腿部。
佩姬·佛莱明
伍德的冰上风格对同时代(上世纪40-50年代)的男性花滑选手来说是为常态。据著有《艺术印象:花样滑冰、男子气概和运动限制》一书的玛丽·露易丝·亚当斯描述:“男子花滑的战后风格是运动员和官员们对抗女性同行的蓄意作为,尤其是索尼娅·亨尼长期统治该项目(3夺奥运金牌、6夺欧锦赛金牌、10夺世锦赛金牌,之后成功闯入好莱坞,成为世界最知名花滑运动员)。他们试图为男子花滑塑造一种新形象,将其区别为一项运动要求更高、定义更明确的运动。”而在此期间,1948和1952年奥运金牌得主迪克·巴顿成为了首位完成两周半跳和三周后外跳的运动员,同时发明了跳接燕式旋转。我们无法否认这时期的男子花滑美感,但这更多来源于技术之美,而非感受与表达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