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一帆：回忆中的未来——我的大赛之夏

一段关于影像、现场、技术和生活的回忆。

     2008年，我在西班牙开始留洋生涯的头一个夏天，租住在萨拉曼卡圣埃斯特万教堂外的一所旧公寓。合租的是另外两个留学生，其中一个是来自意大利卡利亚里的姑娘。我以前不知道，原来历史系学生都是黑白颠倒，在卫生间镜子前研究资料，去夜酒吧探讨学问。我们之间仅有的共同语言，是她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唱《托斯卡》，还有对足球的热情。欧洲杯小组赛意大利对罗马尼亚赛前，卡利亚里姑娘已经穿好比基尼，约上玩伴去泳池边消暑。国歌响起时，她就赤着脚、手按在胸前，对着那台少说也有15年历史的25寸显像管电视高歌，健康的小麦色肌肉随着音符颤动。最后的最后，她还不忘对着电视里的“王子”布冯献上飞吻：“Ti Amo Gigi!”

阿诺埃塔球场，皇家社会与曼联的欧冠比赛

     我在海外跟下来的第一届足球大赛就是在这台老电视前边开始和结束的。西班牙出人意料地成为最大赢家，毕竟大赛开始前媒体还在变着花样抨击老帅阿拉贡内斯。更出人意料的是，这座冠军奖杯竟开启了一个西班牙足球的“黄金年代”。不光在国家队层面，“梦三”巴萨、瓜迪奥拉和梅西、传控足球，这些名字在足球世界制造了一场革命风暴。我则在这风暴间，从闪耀着金色光辉的卡斯蒂亚城堡迁移到了布满青苔和风蚀痕迹的加利西亚海岸，在欧洲圣城圣地亚哥开始一段新生活。

玫瑰园球场，马拉加与多特蒙德的欧冠比赛

     2010年，我将一台韩国品牌的液晶小电视搬进了新居，准备踏踏实实享受世界杯，认认真真写稿件。然而西班牙电信公司极低的工作效率彻底摧毁了我的夏日计划。我空有电视转播却没有网络。别说什么买流量包，那时候连4G都没完全覆盖，没有WIFI我就没法工作。无奈之下，我只能把新电视扔在家里，夹着电脑去找有网又有比赛直播的地方写稿。西班牙一路打进决赛，我则在方圆5公里内有网的咖啡厅之间流浪。德容飞踹阿隆索、卡西利亚斯挡出罗本的单刀球、伊涅斯塔抽射破门脱衣庆祝时，我几次差点将电脑从小圆咖啡桌上掀下来。那是个叫“点”的酒吧，波兰酒保面无表情地将啤酒和坚果放在吧台上，偶尔回头看一眼挂在房顶上的圆滚滚的21寸电视，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2012年夏天，依然是在“点”的小圆桌前，光头教练安硕·卡萨尔德雷伊眉飞色舞地给向我讲解着西班牙的无锋阵，用活页纸上潦草的书写和线条描绘着西班牙足球的精妙之处。我回到家里一边扫描战术图，一边斜眼盯着其他场次的转播。听说国内的智能电视已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电，而我在这边新买的另一台韩国名牌电视却还需要一个外部插件才能联网。即便联网，也实现不了和电脑同步。何况这边买到的电视统统没有中文菜单，和中国蓬博发展的互联网世界之间隔着不止一个太平洋。

世界杯主办场地，罗斯托夫竞技场

    欧洲没有互联网。

    这个概念我是最近几年才有所了解。现时代的互联网巨头，从基建、芯片到软件，基本被北美和东亚的技术强国垄断。以科技进步领先为傲的欧洲有点活在过去的味道。或许欧洲人真的不在乎年年换代的数码产品，无论手机、手环还是无人机，但电视这个在中国城市生活中已沦为配角甚至摆设的家电依然是欧洲人的心头好。想一想：塞维利亚的闷热傍晚，邀三五好友，提一箱冰镇啤酒，牵着吉他，坐在庭院内看一场欧洲杯淘汰赛，再有什么烦心事也抛到比明天更远的未来。足球是欧洲人的灵魂归宿，聚会是互联网无可代替的社交生活。如果镇中心的酒吧升级设备，换了一台超炫酷的弧形屏幕电视，就算不看足球的酒客也会觉得老板诚心待客。

     不光家用小屏幕，西班牙球场的大屏幕也亟待更新。2009年在伯纳乌球场，球员进球后，球迷齐刷刷转头看向媒体席，因为只有那里挂着的一排小电视才有回放画面。而今皇马俱乐部斥资数亿欧元改造球场，相信届时的比赛视听体验也不仅限于球场和看台。毕竟弗洛伦蒂诺主席一直强调：足球唯有紧跟时代潮流，进步才能生存。昔日的西甲豪强拉科鲁尼亚倒是率先一步在球场北看台安装了非常豪华的超宽显示屏和音质雄浑的音响，但除了在赛前播放音乐片炒热气氛，对球队成绩似乎帮助不大，场场愤懑而归的球迷也没心情享受这全国领先的球场视听装置。而今再看，这翻修一新的看台和大屏幕直播画面，与已经降到第3级联赛的球队更是格格不入。

世界杯主办地，索契菲诗特球场

     从往昔荣耀回忆中醒来，选择一条荆棘遍布但通向未来的道路，难免遭遇苦痛迷茫。欧洲杯是欧洲大陆的足球盛会，但中国科技电器企业的影响无处不在。在塞维利亚球场周边，无论室内室外，都可见到海信的赞助产品。比利时对葡萄牙的比赛场边清晰可见红色的中文广告“激光电视，世界第一”。C罗是“金球先生”和“世界第一”。他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舞台，但荣誉是永恒的，从来没有过时一说。没听过“前金球先生”的说法。媒体议论这是否是他最后一届欧洲杯时，他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次出征。所谓“世界第一”不是故步自封的虚名，而是自我完善和超越的目标，是足以影响甚至改变世界的信念。

本届欧洲杯葡萄牙被比利时淘汰出局，C罗竭尽全力

    再不敏感的欧洲本地观众也注意到了场边的中文广告，忍不住想一探究竟。毕竟有些字符，包括能够读出来的Hisense是附近电器商城经常看到的品牌。那么“激光电视”又是什么？海外华人耐心解答：“这是一种采用全新技术的电视，来自中国自主研发的显示技术。”

     “比日韩技术还厉害？”

     “对。还厉害。”

虽然在欧洲电器市场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品牌刷新着人们对科技产品的认知，但最高端奢华的影音体验，在现在的欧洲意味着未来。

世界杯决赛球场外，中国球迷展示五星红旗

     从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到科隆大教堂，从美泉宫到埃菲尔铁塔，矗立在欧洲文化中心的地标建筑见证了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和工业科技革命，见证了人类迈向现代文明的巨大跨越。同样的，我在1980年代北京大杂院的平房里通过9寸黑白电视中想象着遥远的欧罗巴，在大学宿舍墙上挂着的显像管电视中看到中国的旗帜飘扬在世界杯赛场，感觉时代的进步、中国的发展总是超乎我的想象。足球永远在脚下，但球门永远在前方。低头猛跑，控好皮球，躲过对手的阻拦，顶住凶狠的侵犯，不忘看一看同伴的位置，球门就在不再遥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