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不再朦胧的青春

王勤伯05-27 10:12

文/王勤伯

1

齐达内刚刚加盟尤文图斯不久,和里皮住在同一个街区。

有一天里皮回家,发现齐达内和几个小青年在街上玩球。里皮觉得好奇又不安,对于职业球员来说,这显然不是足够好的习惯。

齐达内看到里皮走过来,很礼貌地上去问好。他说:“教练,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同一个街区的朋友,他们来看我。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玩着球长大的。”这番话打动了里皮。他看到了齐达内的真诚和淳朴,更相信他会在意甲赛场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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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里皮并不知道,齐达内和来拜访他的小伙伴们在街上玩玩球只是很偶然的事情,荷兰人戴维斯才是真正的野球高人。

齐达内后来回忆说,戴维斯每到傍晚就开着车去城乡结合部到处找人踢野球。有一些破地方只有戴维斯能找到,例如停车场里的野球赛。戴维斯在野球场上格外开心,那些工人、失业者、学生都像是他的亲密朋友。

齐达内跟着戴维斯去踢了两次以后决定退出了。他对戴维斯说:“我们每周有那么多训练和比赛,要是在这里踢球受伤了,该怎么办?”戴维斯回答:“在尤文踢球是工作,和这些人踢球才是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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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球星故事令人津津乐道,甚至能引发对昔日的强烈怀旧。似乎那是一个职业二字尚未完全碾压生活的世界,今天的球员更加职业与规范,却像是被永恒地包装在金光闪闪的铝箔纸里。

如果时间更加推前,故事就更像是走进了人类的史前史。例如上世纪七十年代巴西里约热内卢有一支名噪一时的“新巴伊亚人乐队”。他们从来没有因为成名而变得富有,他们只是一群携家带口的嬉皮士,聚居在里约郊区一栋名叫“爷爷的旮旯”的大房子里,每天吃着足够让他们保持体型的大锅饭,早上到下午创作、排练音乐,傍晚踢球。

名气只是吸引了很多人来蹭吃蹭喝蹭住蹭球。让“新巴伊亚人”最高兴的访客是里约当地俱乐部的球星,如1970年世界杯巴西国家队最佳射手雅伊尔津霍(6战7球)。世界冠军在俱乐部训练完,跑来和嬉皮士同吃同住,去土场踢野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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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伊尔津霍回忆说:“那里的生活太美妙了,他们是一帮可爱的人,一开始是同队的阿方西尼奥和内伊·孔塞桑带我去的。我也热爱音乐,和他们在一起我学到了很多。” 

同样,刚刚在弗拉门戈出道的济科也多次造访“爷爷的旮旯”,和“新巴伊亚人”同场竞技。想一想,1982年的巴西队为什么踢得如此艺术和超脱?因为济科一代就是足球场上的叛逆嬉皮,是深受音乐文化、社会运动背景熏陶出来的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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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又要说回到皇马主席弗洛伦蒂诺创办欧超的理由之一——年轻人不再喜欢足球。

让一个写作者和观察者愤怒的事情并不总是和大众重合。就像欧超,让我最愤怒的莫过于弗洛伦蒂诺的这句话。在我看来,他像是一个自己行将入土却期待挖个大坑先把年轻一代埋进去的晚年暴君。他的话让我一瞬间就失去了过去多年对他积累的尊敬。这是一个我曾有过多次机会近距离接触并建立了深厚尊敬的主席,我甚至相信,没有弗洛伦蒂诺这样伟大的对手,也不会有伟大的巴萨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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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涉及底线和原则的事情,是任何人也不能触碰的。对于我来说,如果一个人费尽心思的计划只是为了把青少年早早地送进金钱和商品世界的“绞肉机”,他就是罪犯。

我想愤怒地问,为什么您只谈年轻人不再喜欢足球,而不愿触碰一个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事实:年轻人心理疾病发病率越来越高,依赖精神类药品越来越多,吸毒、自杀等问题有增无减。青少年看到一个穷人缺乏上升渠道的足球赛事就会变得更加积极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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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这里,我知道一些读者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成都第49中的林同学。事实上,我提到的青少年问题在今日世界是广泛存在的,绝不限于任何一个国家。且林同学的案例里还存在感情挫折引发的冲动因素,与抑郁症为代表的精神类疾病并不完全是一回事情。

也许“内卷”二字会掠过你的脑海。然而,也不是一切都可以用“内卷”二字去解释和概括的。如果青少年抑郁症是一种文明病,那么需要查找的病因就是文明本身。

教育是文明的第一载体,现代社会的教育是以社会的工业化管理为第一目的,你在被培养成为合格劳动者的同时,更被培养成为合格的消费者。当青少年为前一个目标焦虑又努力挣扎的时候,静悄悄地吞噬他们的却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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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为什么各种为青少年“减压”和“减负”的努力注定失败,因为工业社会去寻找劳力和顾客,从来都不会考虑减法,永远只有对人的挤压。这是青少年在日常生活和教育体系中每一天都用毛孔去体会到的压力,他们在学校刺耳的铃声和父母焦虑的神情里透视着黑压压的大生产时代,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到像童话一样欢天喜地去拥抱它、赞美它、迎接它。

毫无疑问,今天的齐达内已经不可能在训练和比赛之余去大街上和几个发小玩球,否则几分钟后他们的照片和短视频就会在网络上引发争议;今天的戴维斯也不可能每天找人踢野球,职业俱乐部甚至会直接在合同里就把此类场外活动一律规定杜绝,并确定好违纪罚款的金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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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果说一部分成年人还拥有某种意识去抵抗高科技工业社会对生活丧心病狂的入侵,不惜以放弃“成功”为代价,青少年却很难做到这一点。在那个对世界和人类充满热望的年龄,很少有人能够做到为反对和抵制而活,而且,在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都已经被工业社会的教育体系完整吞噬的情况下,又何从反对和抵制?

3

青少年需要足球,但不仅是看足球,重要的是下场踢足球。

是否每周一次在付费电视上看到梅西对阵C罗,只是商家设计的消费行为,是否每周至少一次在球场上疯狂地奔跑,把名叫青春的欲望和愤怒大口大口地吐进空气里,才是青春的一个出口,更是一种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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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戴维斯、齐达内和我成长的年代,看足球只是生活中很少的一部分,足球明星、球队和人的关系可以很亲切,但一定是朦胧的。甚至异性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无论是否早恋,是否有过和心爱的人彻夜谈心,人和人的关系都是朦胧而充满活力和弹性的。

手机视频和聊天软件击溃了朦胧,让原本朦胧的一切变得高清、直接和刚性。我可以肯定会有很多人无法承受这一点,因为失去了朦胧,常常就是失去希望,而且就像被终极审判一样永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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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最想给年轻的读者说的话。在过去几年的《足球周刊》专栏中,我尝试过以各种方式为年轻的读者提供激励,但从未直截了当地面对青少年抑郁这个主题——如果你发现自己有抑郁的倾向,一定要尽最快的速度找到理由去奔跑、去踢球,在一个皮球后面让自己精疲力竭,哪怕是自己一人反复把球射向一堵墙。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你赢得一生,但你可以尽自己所能去赢得哪怕20分钟——这是我曾经的经历,足球曾在最孤单和最绝望的时刻陪伴了我,让我毫不犹豫地对着生活中的一堵堵墙拔脚怒射。也是在足球陪伴我的成长过程中,让我明白了这项运动的伟大——生而摇滚,生而反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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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勤伯

体坛传媒驻意大利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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