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坛周报全媒体驻意大利特约记者 沈天浩
今年的意大利圣雷莫音乐节,因为伊布和米哈的出席,吸足了全世界球迷的关注。伊布不是第一个来到这个舞台的足坛明星,在他之前,皮耶罗、巴乔和托蒂们都曾出席这一盛典,而在2003年,尤文图斯甚至派来了整支球队,在台上合唱金曲《我的自由之歌》。在这个国家,音乐和足球始终连在一起,并且同样被热爱。
歌坛真内拉:“像奥里亚利般踢球”
作为米兰球员,伊布在参加音乐节期间,没少被两名国米球迷主持人阿马德乌斯和菲奥雷洛揶揄。摇滚巨星卢恰诺·里加布埃则无此烦恼,他是意大利歌坛最著名的蓝黑拥趸之一。曾经在2007年国米联赛夺冠庆典上献唱的里加布埃,自然也少不了足球主题的歌曲。《像后腰一样的人生》发行于1999年,歌词内容和曲风与里加布埃的“工人路线”相得益彰——这位殿堂级摇滚歌手,被称为“意大利的布鲁斯·斯普林斯汀”。
在这首曲子里,里加布埃这样唱道:
“像后腰一样的人生,
以抢回球权为己任,
生来没有秀丽脚法,
惟有加倍靠肺踢球。
像后腰一样的人生,
带着明确任务上场,
覆盖全场几片区域,
为了队友甘做绿叶。”
里加布埃不忘展示自己的主队属性:
“像后腰一样的人生,
像奥里亚利般踢球,
疲累对抗年复一年,
世界冠军终将加冕。”
奥里亚利和莫拉蒂
奥里亚利是国米传奇后腰,1982年世界杯的冠军队主力。作为目前蓝黑技术经理的他,在场上喜欢和裁判吵架、为球队出头,堪称最称职的“蓝黑主义者”。如果命运调转,里加布埃当初走上绿茵道路,他会不会是球场上的又一个奥里亚利?在这首歌的最后,里加布埃唱道:“那儿,就在那儿,球场中央,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呆在那儿,一直呆在那儿。”
在博洛尼亚的一个清晨,另一位歌坛名宿切萨雷·克雷莫尼尼拿起吉他,开始追忆似水年华。他的代表作《橘子酱#25》,不是真正的足球歌曲,但在歌中出现的巴乔和橘子酱一样,代表了欢愉的年少岁月:
“当塞纳不再疾驰,
当巴乔不再奔跑,
当你也离开了我,
曾经的周日亦不复见。”
意国新说唱:加纳小伙想当托蒂
比起两位巨星的抒情金曲,网红出身的加纳裔说唱歌手Bello FiGo(帅X)的一首《我就像弗朗切斯科·托蒂》够洗脑,知名度同样不差,但内涵和风格却截然不同。Bello FiGo深谙网络时代的传播学真谛,先是将自己的频道取名“古驰男孩”,这样人们在搜索意大利奢侈品牌时,就会第一时间看到他的作品。后来Bello FiGo被古驰起诉,随即改名,但追求话题性、有时刻意扮丑的风格未曾改变。尽管Bello FiGo本人在意大利生活已近20年,但他的歌词平白易懂,词汇量贫乏,甚至不乏语法错误,是标准的“外国人意语”。
“Bello FiGo,我就像托蒂。我过于弗朗切斯科,漂亮妞们都知道。”
“我的妞儿,白得像弗朗切斯科;她实在太正,当她把头伸给我。”
“当我射门,踢出的都是炸弹;当我开口,讲出的都是真理。”
显然,在Bello FiGo的这首歌里,弗朗切斯科·托蒂并不是意大利国家队的10号,也不是红狼罗马的队长。托蒂不再是球员托蒂,而是一个英俊多金、迷妹无数的意大利白人偶像。一如Bello FiGo的其他一些歌曲,《我就像弗朗切斯科·托蒂》同样通过夸张和刻意扮丑,表达出一个刻板印象里的难民青年:落魄,粗鲁,对上流社会和白妞充满幻想。可惜Bello FiGo追求的比起社会诉求,更多的是网络热度,在与这首歌类似的众多作品中,他除了构造这一刻板形象以外,再无对这种疏离感的更多探讨。
不是只有托蒂这样的球场王子,才能成为歌曲中的图腾。意大利前锋序列中,头号话题明星还能是谁?说唱歌手Emis Killa用一曲《MB45》,将自己的故事投射在巴洛特利的身上。
“你好,我叫艾米利亚诺,
不过请叫我马里奥。
意大利rap界的巴洛特利,
他们说‘真遗憾’,
他们说‘浪费天赋’,
无论我去到哪里,
都会伴随一堆烂事。”
歌词中,Emis Killa认为自己像巴洛特利一样,集热爱和憎恨于一身,一面是赞美者的王冠,一面是批评声和咒骂。2014年,巴洛特利迎来了生涯中唯一的一届世界杯,最终惨淡收场。说唱界的巴神Emis Killa,则以一曲《马拉卡纳》火遍全国,该曲也成了天空电视台世界杯期间的推广曲。“你我皆已等待多时,除了伊布谁都不缺。”歌中不忘拿无缘世界杯的瑞典神塔开涮,但意大利人自己也没能冲出小组赛。
草根情结:从胡布内尔到格利克
热爱草根传奇和“省级前锋”的意大利人,歌唱的对象自然不止托蒂和巴洛特利们。新生代唱作人“加尔各答”(Calcutta)出生于罗马附近的小城拉蒂纳。在地缘上,拉蒂纳临近另一座小城弗罗西诺内,而前几年升入意甲、如今由内斯塔挂帅的同名俱乐部,也成了拉蒂纳人的主队。
“啃着披萨,城中唯我独醒,
喝着啤酒,明日更复明日。
……
如果一切回不到从前,
那么我向你道歉。
读着报纸,教皇变成了方济各,
弗罗西诺内升到了意甲。”
拉蒂纳与弗罗西诺内同处罗马附近的乔恰里亚地区,这里经济发展迟滞,也没有引以为豪的文化标识,自古以来便是永恒之城的农牧业后花园。在处处皆有魅力的意大利,乔恰里亚地区是尴尬的另类,而弗罗西诺内在短暂的意甲之旅中,更是无人问津,最终悄然降级。歌曲MV里,“加尔各答”展现落魄青年的惨淡生活图景,“升到意甲的弗罗西诺内”不仅是时代变迁的标志,更成了一种自嘲式的精神投射。
“加尔各答”自诩为意大利音乐界的卡萨诺,但他在另一首歌曲中,致敬的却是一位风格迥异的本土锋霸:2001-02赛季的意甲射手王,达里奥·胡布内尔。为什么是他?
“威尼斯很美,但不是我的海洋,
火车一动不动,我已厌倦了等待。
这个世界充满泪水,
有些时候,我想
和达里奥·胡布内尔一样,
不留你独守空房、干咬指甲。”
胡布内尔
胡布内尔征服“加尔各答”,靠的不是夺得意甲射手王的那24粒进球,而是一段与球场表现无关的故事:当年这位大器晚成的射手,一度收到英超诺丁汉森林邀约,却因为家庭原因,选择了毗邻妻子老家的皮亚琴察。“90年代的皮亚琴察很美,球迷非常热情,我不想挪地方。”对于胡布内尔来说,生活和足球同样重要,“如果他不碰烈酒和香烟,他将是世界第一”——前布雷西亚主席科里奥尼如是说。
“加尔各答”向往胡布内尔式的生活,说唱歌手Willie Peyote的足球理想则硬核得多,他在2013年推出单曲《格利克》,堪称意大利足球歌曲中最妙趣横生的一首:
“我的未来已死,我的钱包已空,
我不想做黑群,只想努力工作。
你的英雄们,关键时刻必拉胯,
拿高薪的装X犯,马特里和博列洛。
无产者征收,千斤顶撞开你家,
去你的‘激进别致’,让我们硬核如格利克!
格利克,格利克……(x8)
去你的‘激进别致’,让我们硬核如格利克!”
格利克
出生在都灵的Willie Peyote,本人就是“公牛”死忠。《格利克》成曲的2013年,球员格利克还是都灵的主力中卫。波兰中卫在都灵效力五载,深受球迷喜爱,随后在2016年转投摩纳哥,随队夺得法甲冠军、杀进欧冠四强,本赛季初又回流意甲,加盟大因扎吉的贝内文托。在意大利足球字典里,格利克是内斯塔的反义词:几无优雅可言,惟有无休止的拼搏和对抗。这首歌的最初灵感,始于2012年年底的都灵德比,格利克对贾凯里尼粗野犯规,随后吃到红牌。然而在歌中,Peyote选择为格利克辩护:“公平竞赛?别扯淡了!我们需要这种肮脏游戏(足球),一如这个肮脏世界。”
和伊布一样,Willie Peyote也参加了本届圣雷莫音乐节,且反响不俗。“要自己夺冠还是都灵保级?”还用问?主队仍然深陷保级泥潭,Peyote想都没想。
不仅仅是足球:“尼诺”的使命与勇气
“加尔各答”在《弗罗西诺内》里展现小城落魄,Willie Peyote以格利克之名对生活来了一脚滑铲。这样的“小确丧”,似乎成了意大利足球音乐在近年来的主流,但事情并非一直如此。1990年世界杯主题曲《意大利之夏》,即使是放在全球范围,可能也是传唱最广、声望最隆的足球乐曲。足坛群星闪耀时,一届万众期待的盛会,最终踢得相当难看,却仍能为亿万观众留下美妙回忆,贾娜·纳尼尼的沙哑声音和爱德华多·本纳托的高亢歌喉,究竟起了多少作用?
“魔力之夜,追逐进球,在意大利之夏的天空下。”《意大利之夏》早已超出了本土世界杯主题曲本身,已然成为一种时代符号。2018年,名导演保罗·维尔齐推出电影《魔力之夜》——这正是《意大利之夏》歌曲的别名——以1990年世界杯半决赛那场著名的意大利-阿根廷为背景,开启一段对意大利电影黄金时代的追忆。
《意大利之夏》够经典,但如果要选一首歌为这一系列结尾,民谣诗人弗朗切斯科·德·格雷戈里的《1968年的足球使命》,是我的唯一选择。
“阳光照在工地上,
阳光洒在绿茵场。
风继续吹,吹起尘土,山雨欲来。
尼诺,你迈出步伐,像个男人,
脚上的硬橡胶鞋,
12岁的心里满是恐惧。
可是尼诺,你为什么要害怕?
害怕踢丢一个点球?
臧否一名球员,又怎会看重这些。
一名球员的价值,
在于勇气,在于献身精神,在于无限灵感。
谁知道你见过多少,日后又会与多少相遇?
那些悲伤的球员,从未尝过胜利滋味,
如今他们挂起球靴,在酒吧里放声大笑。
他们坠入爱河,已经十载,
可姑娘至今未曾谋面。
谁知道你见过多少,日后又会与多少相遇?
尼诺,你马上明白,教练已经喜笑颜开,
你收起惊惧的心,像风一样奔跑。
尼诺拿球,皮球像是中了邪,
紧紧粘在脚下,
进入禁区,不看球直接射门,
城门已经洞开。
可是尼诺,你为什么要害怕?
害怕踢丢一个点球?
臧否一名球员,又怎会看重这些。
一名球员的价值,
在于勇气,在于献身精神,在于无限灵感。
尼诺,你将不断成长,
尽管你的肩膀依然瘦弱。
下个赛季,
你将穿上7号球衣。”
即使抛开足球元素,《1968年的足球使命》也是意大利民谣史上最好的作品之一。德·格雷戈里于1980年写成此曲,收录于专辑《泰坦尼克》中。
那一年,出生于1968年的尼诺刚满12岁。德·格雷戈里的“尼诺”出生时,意大利刚刚经历“经济奇迹”,社会繁荣已至极盛。对于西方世界来说,1968是个特殊年份,意大利也概莫能外,席卷全国的学生运动与罢工潮,从反对不公正的最初诉求出发,最终却愈演愈烈,让整个社会走向分裂。意大利1960年代的黄金岁月,在1968年提前画上了休止符。随之而来的是“铅色时代”——“铅”就是子弹。此后直到80年代末,意大利政坛和社会生活充满了反复和动荡,恐怖主义的阴云长久笼罩在亚平宁上空,高犯罪率成了米兰等大城市的标签。
《1968年的足球使命》诞生的1980年,博洛尼亚火车站发生爆炸案,造成85人死亡,也标志着“铅色时代”最黑暗的一页。两年后正式发行的专辑,以泰坦尼克为名,也正是意指黄金时代的意大利,如北大西洋上灯火通明的世纪巨轮一样黯然沉没。以“尼诺”为代表的“68一代”,带着对未来的美好希冀出生,却在点球点前做出了错误选择。结果无法挽回:“尼诺”们最终选择挂靴,在酒吧里的大笑和对梦中情人的想象里度过余生。
迪巴托洛梅
在历史隐喻以外,作为罗马铁杆球迷的德·格雷戈里,在歌曲中也夹带了足球私货。他讴歌的“尼诺”,原型是主队80年代的传奇中场迪巴托洛梅。1968年,迪巴托洛梅来到罗马梯队,从此开启了16年的红狼生涯。迪巴托洛梅是罗马队长、点球手,并如歌中人一样有着勇气和无限灵感。1982年,《泰坦尼克》专辑发行,而“尼诺”也在随后的一个赛季,披上了红狼的7号球衣。
只可惜,这段美好故事最终没有圆满结局:1984年,迪巴托洛梅和他的罗马队在家门口征战欧冠决赛,最终在12码前遗憾败北。美国世界杯前夕,常年受到精神疾病困扰的迪巴托洛梅,选择在自家别墅开枪自杀,距离欧冠决赛饮恨正好十年。可是尼诺,你为什么要害怕?
《1968年的足球使命》的另一个足球故事,发生在1982年世界杯期间。彼时,这首单曲随着专辑《泰坦尼克》发行,并迅速火遍全国。一个月后,意大利队在伯纳乌迎来世界杯决赛,卡布里尼在上半场点球宴客。“可是尼诺,你为什么要害怕?害怕踢丢一个点球?”——要知道,卡布里尼的名字安东尼奥,在意语中也可简化作为“尼诺”。德·格雷戈里当时如坐针毡,是保罗·罗西在下半场的进球救了他。随后,塔尔德利和阿尔托贝利又连下两城,将大力神杯带回了罗马。
如今,迪巴托洛梅和罗西已成故人,“铅色时代”的记忆渐渐远去,而这首歌曲依旧被传唱着。球场中,生活里,悲剧从来不少见,但《1968年的足球使命》选择共情而非哀叹,并因此不朽。尼诺,你为什么要害怕?臧否一名球员,在于勇气,在于献身精神,在于无限灵感。
卡布里尼和罗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