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坛周报全媒体记者 王勤伯
(1)
平安夜,“大仙”王俊去世了。
享年多少岁,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们都知道好了。
明年这会儿,你们不太会还知道。
诗人的生命是纯粹的生命,
诗人的死亡是纯粹的死亡。
我只知道,他是我的老师。
我和我的老师从未见过面,或许他也从未听说过学生的名字。
但他是我最好的中文老师,永远的写作老师。
我小时候不喜欢北方汉语,对,普通话。我觉得南方汉语更像我想要的汉语。听歌,我也更爱粤语歌,“人皆寻梦,梦里不分西东”,多有音律感的鼻化元音!
大概是上小学五年级,家里订了《足球》报。
很多人通过《足球报》的专栏页面认识了最早的一批球评家,汪大昭、毕熙东、李承鹏……
通过这一页认识了我的中文老师王俊。其他人的都不爱看。唯有王俊的专栏,我会朗读好几遍。
老师是北京人,他的语言是普通话。
于是,我知道我也可以喜欢北方汉语。
但老师教我的不是北方汉语。
年龄稍大一些,我也开始学写短文、写诗。
潜意识里,“大仙”王俊始终是我的榜样。
他时刻在回答我内心深处那个最致命的问题:
写作,是为了什么?
(2)
后来我成了体育记者。
如果想见到老师,完成拜师礼节,格外容易。
我期待过的偶遇从未实现,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期待。
面对榜样的尴尬,并不源自羞怯。
你赋予另一个人的宏大含义对于受者而言本身格外荒唐。
诗人大仙可以怀抱美酒,可以怀抱美人,绝不会怀抱“为人师”的浅薄念头。
同时,我也是个无知的学生。
大仙的朋友,应该读过不少他的诗。
大仙的粉丝,应该收藏过他的书籍。
而我除了他发表在《足球报》的专栏,只读过一些他写在微博上的句子。
这是成长的遗留问题。
当一个人的文字紧密伴随过你的少年时代,你不知道的他也是过分熟悉的。
(3)
内心深处的诗人“大仙”,如何回答少年时代的我:“写作,是为了什么?”
写作,不为什么。
踢球,不为什么。
歌唱,不为什么。
爱情,不为什么。
游戏,不为什么。
这是他的话?还是我的捏造和臆想?
臆想又怎样?捏造又怎样?
佩索阿说过,诗人就是伪装。
读着王俊的游戏文字,在一切为了什么的世界里,少年我领悟了“不为什么”。
我对北方汉语的天然戒心顷刻解除。
我和世上所有的语言全部和解。
我的和解不是屈服,而是等着把它们游戏、摇滚和拆解。
多年后,在《忧郁的热带》一书中,我读到巴西丛林里,一位部落首领请人类学家列维∙斯特拉斯向成员展示文字和书写。
列维∙斯特拉斯察觉到,自己展示的内容,其实被部落首领变成了迷惑部众的把戏。
于是他进一步意识到,文字的诞生可能天生就是为了制造奴役和不平等。
所以我热爱伟大的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尼卡诺尔∙帕拉——在文明繁华又罪恶的废墟上,只有诗歌能让语言和文字重生。
有次读到尼卡诺尔∙帕拉:
“现在,谁把我们从解放者手里解放出来?”
突然觉得像是王俊的句子。
长大后我才知道,
写足球专栏的老师,是个诗人。
(4)
我最好的语文老师是个诗人。
我是一个未遂的诗人。
这是我们的师徒关系。
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单纯的师徒关系。
亲戚或余悲,今日我亦歌。
你歌沧海桑田悲欢离合,
我歌加比戈尔迭戈济科,
一日弗拉门戈,至死弗拉门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