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手记】亲爱的杂种,后会有期
文/体坛+记者王勤伯
媒体大巴就要出发了,司机已经发动汽车。
我不顾其他乘客的看法,示意司机稍等,径直冲了出去,狂奔50米追上一位快速往外走的墨西哥女球迷。
她对我匆匆忙忙的举动感到惊讶,但立即热情地接受了我的请求,留下一张照片。
“把草帽转个边,我要杂种那一面。”
半分钟前,正是她草帽上的“墨西哥杂种”几个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当我还沉浸在巴西2比0取胜的精彩回忆中时,是这顶草帽提醒我,可爱的杂种们就要走了。
19-20世纪以来,人们围绕着语言、国家、民族编织着一个个纯种谎言,此起彼伏。墨西哥人与之背道而驰,他们喜欢自称杂种,甚至把墨西哥的国名加上去,这个喜好和世界上很多人不一样。这位墨西哥妹子横渡大西洋,来到遥远的俄罗斯萨马拉,不忘告诉世界:“我们是墨西哥杂种。”
韩国战胜德国以后,墨西哥球迷集体用拉眼角手势感谢韩国人,高唱“韩国人都是墨西哥兄弟”,一群患有深度“受辱癖”的中国人又在英美媒体(例如停职墨西哥主持人的美国NBC电视台)的带领下光荣领辱,谴责墨西哥人种族主义。
可是,种族主义的基础是纯种崇拜和种族隔阂,一个相信自己和天下人都是杂种的民族,如何才能抛弃自己的杂种大草帽,从英美白人手中接过种族主义者这么牛逼的一顶历史高帽?
某BBC记者在世界杯看台上看到,马拉多纳热情地对向他唱歌的韩国球迷飞吻表示感谢,然后又做了一个拉眼角动作,这难道不正是拉美世界流行了至少一个世纪的“我也是亚洲人”手势?可是,BBC记者不失时机地把种族主义者的帽子扣到老马头上。
这些不折不饶的英美媒体记者,在拉眼角这件事情上的表现和法西斯无异,他们的目的是要全世界接受英语世界是地球道德典范,让全世界相信英美的问题和解决方案就是世界的问题和解决方案。英美白人过去用这个动作鄙视亚洲人,现在他们改了,所以全世界都曾和英美白人一样鄙视过亚洲人,现在是英美之外的世界死不悔改。
墨西哥老后卫马克斯也在接受着法西斯一样的监视。美国警方说他和毒枭有染,所以禁止任何美国企业和他有瓜葛,于是,马克斯不能接受美国赞助商提供的球鞋。确实,美国队没来,至少美国的法律和价值观来了世界杯,不给伊朗球员和马克斯球鞋也是符合美国人权和人道准则的。
我已记不起第一次遭遇墨西哥球迷是在什么时间和地点。或许是2002世界杯,或许是2005联合会杯,他们真的好可爱,轻轻地去,轻轻地来,上演精彩的足球,然后准时地止步于16强或8强。他们只制造欢乐,走到哪里,哪里就有音乐、草帽和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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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不像英美媒体一样纠结或者捏造主办国的诸多负面新闻。他们觉得自己很热情,所以相信世界上也会有一些人对他们好。他们要求不高,因为他们是杂种,可以经常直接睡在地上。2006世界杯期间,我曾在盖尔森基兴的火车站厕所里遭遇歪歪斜斜靠墙而睡的墨西哥球迷,早起的漂亮女孩刚用洗手池洗过头发,正让闺蜜摁住烘手机把头发吹干。
我真应该一次次地感谢上帝。是那些支持特朗普筑墙的美国基督徒信仰的同一个上帝,为美国安排了这样一个与英语世界政治正确格格不入的邻居。感谢同一个上帝,让墨西哥往南都是快乐杂种们居住的土地。
上帝啊,Fucker在美国是骂人的话,对吗?
好吧,送别墨西哥快乐的杂种们,我还要送别秘鲁那些快乐的“操蛋鬼”。且让我用“操蛋鬼”翻译这个与fucker原意近似的西语词:cachero。
秘鲁人的西班牙语里,cachar意思是fuck的原意,cachero是原意的fucker。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健身房里,打扫为生的秘鲁人教会了我这个词(以及他们国家足球的很多故事)。
对于西欧人来说,做清洁的秘鲁人都是他们有权利生活中抬头无视的人。西欧人会耻于自己被骂成“种族主义者”,但他们不会耻于无视外国来的底层人。
我在健身房总是和秘鲁清洁工们哈哈大笑,不仅因为我喜欢笑,还因为我喜欢用欢乐挑衅虚伪的体面、和平与文明。我们用极快的语速说西班牙语,正是由于中间插入很多类似cachar一样的词汇,通常爱自诩听得懂西班牙语的意大利人永远云里雾里。
有次我在换衣服,一位秘鲁人过来对我讲述他的野合经历。故事经历很简单,在玉米地里,他向女伴求欢,要cachar,女伴半推半就,“有人看见怎么办?”
“不会的。”
欢乐中,他们发现被一群猪围住了。一双双好奇的圆眼睛等着他和她。
女伴生气地说:“你看,我不是说过的吗?”
“对,没有人看见,只有猪看见啊!”
秘鲁和澳大利亚的最后一场小组比赛在索契举行,这使得我和数量众多的秘鲁球迷共处了好几天。看看这些白人、黑人、印第安人的后代,你就明白为什么“西语裔”这个词让美国人在“到底西语裔是不是白人”这个问题上如此纠结难堪,一群早就超越肤色差异的人,却要进入一个按肤色差异进行划分的系统,这是怎样的矛盾?系统本身是落后和腐朽的,但掌控系统的人认为自己代表着世界领先水平……
他们不是白人,不是黑人,也不是黄种人,他们都是杂种和操蛋鬼。在秘鲁和澳大利亚比赛前做直播,我决定在节目里和秘鲁人一起挑战英美政治正确,我对他们高喊:“你好,操蛋鬼!”“加油,操蛋鬼!”
“我们都是cacheros!”回答表明他们真的好受用,男男女女都受用,老老少少也受用,归根到底,不管是什么种族,你我谁不是因为父母爱cachar才生了出来?
秘鲁2比0战胜澳大利亚比赛后,我在混合区等了很久,澳大利亚球员已经走尽,秘鲁球员仍然没有出来。我决定离开,在球场通道里突然听到欢乐的音乐声,还有人又唱又跳。这是之前在索契的比赛后从未听到的。
我意识到墙壁后正是秘鲁队的更衣室!
节奏是昆比亚,正在唱的歌词是什么,我不知道。
走出场外,不愿离去的秘鲁男女们正在围着一口大鼓唱歌,一位可爱的妹子向我展示自己怀里的玩具羊驼,我告诉她中文也叫这种动物“草泥马”。这次我听懂了他们正在唱的歌谣:“不管总统滚到哪里,我们只要自己的球队。”
亲爱的杂种,亲爱的操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