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篮球黑金案震惊全美，到底谁弄脏了NCAA？
美国人不过中秋节，但在人月两团圆的日子里，有些人已经无法和亲友相聚了。
一个多星期前，《今日美国》、《纽约时报》各大媒体纷纷爆出惊天新闻：数名NCAA篮球队助教、球队经理、财务顾问、经纪人、前NBA官员、AAU比赛负责人、阿迪达斯高管等，被美国联邦调查局（此后简称FBI）指控存在欺诈和贪污行为。此后，牵扯到这一丑闻的人越来越多，NCAA的阴暗面也大白于天下：一大批圈内资深人士，利用NCAA球员身背“业余”身份不能赚钱，诱惑他们接受黑金，为自己创造利益。
FBI调查，NCAA自查，会捣毁大学联盟的暗网，让一系列不正当交易行为就此消除吗？
NCAA大地震，10人被捕
在纽约州法官于新闻发布会上宣读的报告中，FBI自2015年展开的调查显示，几名NCAA助理教练涉嫌从体育用品公司方面收受贿赂，同时向高中生球员行贿，说服对方承诺为特定的大学效力，以及承诺在成为职业球员后与上述体育用品公司签赞助合同。
“对于这些人而言，贿赂教练就是一种商业投资。”纽约州某联邦律师对此的评价是，“他们知道这些贪腐教练收到钱后，会引诱球员加盟他们旗下。他们也很清楚，当这些年轻球员进入职业联盟后，就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
这项历时两年的调查，是从一个污点证人身上实现了突破。金融顾问路易斯·马丁·弗雷泽的公司从2011年起就接连被合作过的运动员投诉控告，称其有不正当金钱交易。被查实诈骗、挪用公款、伪造证件等罪的弗雷泽最终决定签署认罪协议，并转为污点证人，为FBI提供了大量NCAA教练、经纪人、品牌进行不法交易的证据，黑幕一角就此被掀开。
在弗雷泽的供述中，2016年他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拉山·米歇尔，后者告诉他奥本大学助教珀森需要钱，如果弗雷泽乐意，可以借此结识一些奥本大学优秀球员，实现“双赢”。随后，弗雷泽给了珀森5万美元，得到了去年12月和一位奥本大学球员会面的机会，并用“帮助你明年成为NBA首轮秀”诱导对方参加选秀。珀森还向该球员家人保证，如果在被NBA球队选中后与弗雷泽签经纪约，每月可以提供5000美元生活补助。此后，珀森还向弗雷泽推荐了另一名手下球员，虽然对方拒绝合作，但珀森还是说服了他的母亲，并向其支付了7500美元的好处费。FBI调查的数据显示，珀森先后从布雷泽那里得到了9.15万美元贿款，一部分中饱私囊，一部分给了球员及其家属。而中间人米歇尔还帮助布雷泽和其他球队教练和工作人员认识并形成利益联系，共同收到了4.9万美元辛苦费。
媒体报道还声称，FBI认定在一位体育经纪人的筹划下，阿迪达斯、某知名NCAA篮球队和一位顶尖高中生球员私下达成协议，如果该球员在高中毕业后就读这所大学，并在日后进入职业联赛时与某体育品牌签约，就可以收到10万美元的报酬。虽然报告中除已经认定的犯罪嫌疑人外，其余组织和个人都使用代号，但联系前后文就可以知道，这所大学就是路易斯维尔大学，体育品牌是路易斯维尔篮球队的赞助商阿迪达斯，而涉事高中生则是2017届五星球员布莱恩·鲍文。
另外，亚利桑那大学和迈阿密大学也涉事其中。前者很有可能用同样方式贿赂了2018届五星控卫贾霍恩·奎涅利，引诱其加盟球队。迈阿密大学为了和亚利桑那大学竞争一名2018届五星球员，曾希望阿迪达斯支付15万黑金给对方，从报告内容推测，该球员应该是小前锋纳赛尔·利托尔。当然，还有大学助教受贿，将队内优秀球员介绍给经纪人；助教以“提供接触球员机会”为由，向财务顾问索贿……
同时，因涉事已被逮捕的10人也被曝光，他们是：
奥本大学助教、前NBA球员查克·珀森；
南加州大学助教托尼·布兰德；
亚利桑那大学助教伊曼纽尔·理查德森；
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助教拉蒙特·埃文斯；
阿迪达斯全球体育营销总监詹姆斯·加图；
阿迪达斯员工梅尔·科德；
NBA经纪人克里斯蒂安·道金斯；
AAU比赛负责人乔纳森·布拉德·奥古斯丁；
财务顾问马尼什·苏德；
前NBA、NCAA裁判，如今是一家专为职业运动员定制西装的公司负责人拉山·米歇尔。
很快，各方就做出了及时反应：四名助教都被各自学校停职，亚利桑那大学和俄克拉荷马州大先后直接解雇了理查德森和埃文斯；南加州大学聘请前FBI局长路易斯·弗里奇（调查过宾夕法尼亚州大橄榄球教练娈童案）进行内部调查；同样由阿迪达斯赞助的堪萨斯大学在未收到执法部门调查通知的情况下，也已经自行开始内部调查；本已决定加盟奥本大学的2018届五星球员伊基·蒙哥马利反悔；本已决定加盟路易斯维尔大学的2018届五星球员安芬尼·西蒙斯和考特尼·雷米反悔；路易斯维尔大学内部对布莱恩·鲍文停赛停训……
另外，阿拉巴马大学和体育副主管科拜·贝克也分道扬镳，因为学校方面确信贝克就是FBI在报告中提到的从米歇尔那里收受贿赂的某大学管理人员。在调查报告里，贝克被认定先后两次共收受了米歇尔15000美元，然后安排一位承诺加盟阿拉巴马大学的亚特兰大地区高中生与米歇尔会面。从描述的条件看，这名球员应该就是2017届高中生里排名前十的科林·塞克斯顿。
在阿拉巴马大学走马上任之前，贝克还曾担任NCAA篮球执法部门的主管助理，此次落马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但，这还不算完——
名帅落马，皮蒂诺在劫难逃？
在FBI的调查报告里，涉案的几名教练都是助理教练，没有主帅被认定参与黑金交易中。有一位不愿具名的经纪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主教练并不愿意接受贿赂：“因为他们已经赚得够多了，受贿的风险实在太高。”
真的是这样吗？比起NBA主帅，执教NCAA球队的主帅地位更稳固。再好的球员最多只能代表球队打四年，为保持稳定性只能尽可能长留主帅。所以，NCAA更乐意给好教练开高薪长约，他们确实不差钱。但为取得好成绩，就必须招募到足够多的优秀球员，求贤若渴的教练真能够保证不踩过界吗？
路易斯维尔大学显然对自家主帅没什么信心。接受FBI调查的他们由代校长格雷格·波斯特尔宣布，男篮校队主帅里克·皮蒂诺和体育主管汤姆·朱里奇被停职——综合各方消息，这基本等同于解雇。CBS的报道称，皮蒂诺就是FBI调查报告里的“二号教练”，他直接指使道金斯和加图付钱给鲍文，以确保这位天才高中生球员加盟路易斯维尔大学。
在发给皮蒂诺的信中，波斯特尔表示他已成为众矢之的，所有指控都对准了这位名帅。“消息着实令人不安，包括对故意不当行为、违反NCAA法规、欺诈等指控，严重损害了路易斯维尔大学的声誉。指控还包括在招收学生球员过程中的渎职行为，你和教练组的部分成员还违反了联邦法律和全国大学生规章制度。”按照路易斯维尔大学的安排，皮蒂诺被执行无薪行政休假，最终处理结果会在2018年4月30日前出台。在此之前，皮蒂诺可以为自己辩解。
而皮蒂诺对学校的决定非常愤怒，他表示如今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自己行为不检，自己也没有任何行为可以让他与路易斯维尔大学合同失效。皮蒂诺的律师团队则声称，学校在对皮蒂诺进行处分前并没有通知当事人，也没有给他任何辩解机会，这明显违背了大学规定，“皮蒂诺教练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任何证据否认这点，如此匆忙下结论，总有人会后悔。”
这不是皮蒂诺教练第一次深陷丑闻。2009年皮蒂诺被指控多次强奸一名49岁的女子，而他承认与对方在餐厅内发生性关系，还给了对方3000美元堕胎费，但双方是你情我愿，绝对没有强奸。虽然最终陪审团认定皮蒂诺强奸不成立，而女方勒索、撒谎、报复证人共6项指控则被判成立；但皮蒂诺行为不检已是事实，他“我和她接触绝对不超过15秒”的口供，也成了对手们日后经常攻击他的梗。如今，皮蒂诺能再度洗脱嫌疑吗？即便能够脱罪，还会有球队聘请他吗？
阿迪受重创，耐克也遭调查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阿迪达斯显然是受害最大的组织，他们在NCAA精心打下的版图几乎被彻底摧毁。涉案的高管加图被指控向两名高中生家长分别支付10万和15万美元，以得到他们加盟阿迪达斯所赞助大学的承诺。虽然官方没有披露，但根据描述能够猜出两所大学为路易斯维尔和迈阿密，其中路易斯维尔今夏刚刚和阿迪达斯签下10年1.6亿美元的天价合同。
“我们得知FBI拘捕了我们的雇员，如今我们正在了解更多相关情况。对于任何不正当行为，我们丝毫不知情，也会全力配合当局调查，以获取更多信息。”阿迪达斯虽然第一时间就发表了声明撇清，但仍然没有阻止其股票因这个负面新闻而下跌。就在今年8月，阿迪达斯凭借13%的市场份额超越Air Jordan成为美国市场第二大运动鞋销售商，其中篮球鞋销售额在第二季度暴涨40%。可如果失去了NCAA这块大市场，维持强劲势头几乎不可能。
另外，阿迪达斯在NBA的关系也受到了影响。虽然经纪人道金斯在事发前就因为其他违规行为，被经纪公司ASM体育解雇，但FBI还是突击调查了该公司。道金斯在NBA并不算大牌经纪人，但ASM体育的创始人和主事者安迪·米勒可是大大有名：迄今他代理的NBA球员新赛季总薪水高达1.5亿美元，在所有NBA经纪人中排名第7，而洛里、伊巴卡、杰夫·蒂格、奥斯汀·里弗斯等球员，都是阿迪达斯的代言人。去年10月，阿迪达斯还成功从耐克手中挖走米勒旗下球星波尔津吉斯，拉脱维亚人得到了一份7年合同，每年可以得到300万到600万的报酬。如果ASM体育公司被查出违规问题，阿迪达斯在NBA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不过作为阿迪达斯最大竞争者，耐克也没心思幸灾乐祸。被捕的梅尔·科德虽然是阿迪达斯员工，但此前他可长期为耐克做事。这位前克莱姆森大学明星控卫，多年来都是耐克EYBL（精英青年篮球项目）的负责人，转投阿迪达斯只是最近的事情。所以，FBI方面怀疑科德并非是初犯。日前有消息称，耐克EYBL项目的工作人员和相关文件也开始被FBI彻查。
“耐克一直严格遵守相关规定，我们也会全力配合调查。”耐克的官方回应颇为硬气。但FBI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没有对耐克提出指控，但涉案的NCAA助教里有三位所工作的大学，是和耐克签订的装备赞助协议；而道金斯被查证的违法言行中，就包括他和加图商量给中学生球员家属更多好处，因为“阿迪达斯的竞争对手乐意提供更高价格”。
这个竞争对手，是谁？
到底是谁弄脏了NCAA？
作为美国体育的根基，NCAA在大众心中的地位之高不言而喻。如此巨大的丑闻爆出，自然举世皆惊。“这些人弄脏了大学篮球！”素来大嘴巴的查尔斯·巴克利怒斥道。但勇士主帅史蒂夫·科尔的言论更能够引人深思——
“NCAA牵扯的东西太多了，各方利益都想要被照顾。”
黑金事件屡禁不止，让人不得不想到NCAA饱受争议的一条规则：学生球员打球是没有工资的。加上NBA将选秀最低年龄提升到19岁，如果高中毕业生不想去海外淘金或者打其他本土联盟，他就要至少在大学读一年。为了招募这些顶尖球员，大学教练自然要使尽浑身解数，甚至不惜违规犯法冒险一试。“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向明日之星送黑金，不得不说10万美元是一笔好投资。”某圈内人士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坦言。而为球队卖命却没有回报的球员，尤其是那些生活困苦的球员，难免有人禁受不住诱惑。作为2008年榜眼秀，迈克尔·比斯利2011年和经纪人乔尔·贝尔打官司时，就曾经透露过贝尔当年违规向自己和母亲行贿。比斯利承认，自己还在打AAU比赛时就接受过贝尔的财物，后来选择加盟实力并不强的堪萨斯州大，也和贝尔密切相关。
因此，比斯利对此次事件当然有资格评论，在他看来，如果大学球员也能领工资，就不需要接受黑金，招生私下运作这些丑闻就不会出现。
“当初我去了堪萨斯州曼哈顿市的堪萨斯州大打球，整整25年都没人听说过那里；如今提及曼哈顿市的名字是我去之前的五六信，我应该从中得到补偿吗？”比斯利说，大学和城市因为明星球员名利双收，给功臣适当奖励理所应当，“他们售卖我的球衣，不是吗？肯塔基大学不也卖安东尼·戴维斯的球衣？南加州大学不也卖O.J.梅奥的球衣？西肯塔基大学不也卖考特尼·李的球衣？可到了比赛那天，我们连在球馆附近停车的资格都没有。大冷天我们这些新人，只能停到很远的停车场。所以，你问我球员是否应该得到补偿？当然，我认为大家都该领工资。NCAA靠篮球、橄榄球赚得盆满钵满，可有些大学生运动员却有钱拿（比斯利指的是网球手和高尔夫球手），我们却不能。当年我在堪萨斯州大打球的时候，就没钱拿。”
如果你觉得比斯利是贪得无厌掉进钱眼里，那么前NBA球员伊坦·托马斯妻子妮科尔的遭遇，或许会让你有不同的看法。进入锡拉丘兹大学女篮校队前，妮科尔已是当地很有名气的高中球员，参加了许多电视节目和商业活动，还拍过广告。“加起来她差不多能够获利10万美元，但现实是这些钱不能拿，否则她就没资格在锡拉丘兹打球了。讽刺的是，她本来可以通过自己努力赚到的钱交学费，但却被迫得把这些钱捐出去，成为一名破产的学生球员。”托马斯说。进入大学后，妮科尔的篮球生涯很不顺利，前三年做过三次膝盖手术，医生告诉她如果以后不想拄拐杖，就必须放弃打篮球。在妈妈的劝慰下，妮科尔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但校队教练组却告诉她，如果这样的话就取消她的奖学金，因为不能打球的妮科尔没有价值了。“你并不是他们向外界标榜的优秀学生代表，你只是个运动员，存在的价值只有那么一个。”托马斯愤愤地说，“许多人都在讨论，大学生球员早早进入职业联盟有多么可怕，让大家觉得大学是为了学生运动员，这真是大错特错。大学体育是一个建立在剥削和贪婪上的腐化系统。我的妻子在锡拉丘兹大学的遭遇，让我深深感受到了这种虚伪。”
这不是个例。作为比斯利的学弟，贾马尔·萨姆尔斯是球队在2011-12赛季的二号得分手，但因为从前教练柯蒂斯·马龙那里拿了200美元买生活用品而被取消比赛资格。而这条新闻的描述言简意赅：“萨姆尔斯因为要养家而被停赛。”马龙教练承认自己的行为，但他更知道萨姆尔斯一家生活多辛苦，他们每天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有饱饭吃。“是的，我给钱了。在他没钱买食物的时候，他收下了。这孩子的家一无所有，他才找我要钱买点吃的。”
因为打球没薪水，也不允许有商业收入，NCAA球员是很难担负起养家责任的。而在萨姆尔斯“收受”200美元的同时，NCAA疯狂三月的电视转播费是108亿。非盈利机构NCAA主席马克·艾默特被视为绝对机密的年薪约为200万，10多个副主席每年至少拿40万薪水，耐克和堪萨斯州大当时正履行着6年1230万代言合同的最后一年，主帅弗兰克·马丁的年薪有150万……球队铁打主力，赞助商活广告牌，萨姆尔斯却什么都拿不到，为了让家人活下去，他只能接受前教练的施舍。
这真的公平吗？
“实质上，这是个阴谋：大学变成了使用免费劳动力，没有成本的联盟。世界上每个国家看过这个业余运动体系后，都会引以为耻的。”著名体育记者戴夫·齐林说，“盲目追逐利益，让我们的生意不仅是不道德的，还是个国际笑话。”普利策奖得主、马丁·路德·金传记的作者泰勒·布兰奇则表示：“真正的丑闻不是收受黑金和非法招募，而是NCAA证明自己的两大崇高原则——业余和学生球员——简直是不安好心的骗局。披上合法外衣后，他们就可以剥削年轻运动员的技巧和名气。某些大学球员拿到不该拿的钱，并不是最悲剧的，更多人没有拿到应该拿的钱才是。”
“教练地位非常特殊，他们得到了学生运动员和家属的充分信任；如果这些受贿指控是事实，那是对球员信任的卑鄙利用。”马克·艾默特表示全力支持FBI的调查，而且按照美国国会众议院能源与商务委员会要求，他还要就此事向国会报告。此次丑闻能否动摇NCAA的根基，如今还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现行规则不改变，未来仍然会有球员、教练、官员、经纪人、商业公司继续突破底线。就像英国工会活动家、政论家托马斯·约瑟夫·登宁对《资本论》的解读那样：“一旦有合适的利润，资本就会胆大妄为。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被绞首的危险。”说得严重些，对于优秀球员资源的争夺，就是NCAA圈子里的“走私贩卖奴隶”，这是NCAA逃不过的“动乱和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