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库班，号称是世界上最好的老板
在开季一个月之后，如果讨论“谁是最让人失望的球队”，最统一的答案，大概是达拉斯小牛了吧。
上周四诺维茨基受伤休战8场归来后那一战，他们在主场被快船一通暴锤。在惨败给骑士后，8连败的他们总战绩来到了2胜13败，西部倒数第一。比战绩更尴尬的，是他们比赛的场面。在三大后卫德隆·威廉姆斯、巴里亚和德文·哈里斯全都受伤之后，卡莱尔进攻的体系完全坍塌了。他们的场均得分91.5，联盟倒数第一，最低的一场只得了64分。在有些比赛里，来自CBA的青岛旧将吉布森成了巴恩斯身边的第二得分点，球队的攻击能力令人痛苦不堪。
在某些时刻，当你注视着这支小牛，你会感觉那么陌生。这支十余年来叱咤风云，在西部锁定季后赛名额的球队，看上去已经面目全非。一代宗师卡莱尔酷似金凯利的面孔上，展现的只有无奈。
名单里唯一不变的，是诺维茨基的苍白和金发，仍是达拉斯的标志。
还有他们的老板库班。像买下这支球队17年来一样，库班仍然跟随球队前往每一个客场，在场边观看球队的每一场比赛，热情地为每一个球呐喊。除了他以外，其他29支球队的老板都做不到这一点。当终场哨响，运动员们低着头走向通道，库班就在后面继续给他们鼓掌。
一个时代以来，被球迷们称为“NBA里最好的老板”，仍然在和他的球队一起战斗，仍然是一个铁杆球迷。库班对运动员的好，在太多资料里记载过了。小牛队现在使用的主场美航中心球馆，是在库班时代里建造和启用的，库班给运动员们装修了最现代化、最豪华的更衣室。看见很多运动员喜欢玩游戏，库班给每个人的衣橱里配了一台游戏机。当年坐在王治郅旁边的墨西哥运动员纳胡拉是个帅哥，赛前喜欢像发哥那样梳头发，库班就找人给他衣橱上装了面镜子——体贴乃至于此。库班爱和这些运动员打成一片，当初从佩罗特家族手里把小牛买下来，库班就去诺维茨基和纳什常去的酒吧里找他们了，给哥儿俩买了酒，告诉他们“我是你们的新老板”。
库班仗义，去年夏天，小乔丹说要来小牛又反悔，摆了库班一道。库班生气了。马修斯和球队的合同本来都谈好了，4年5700万，乔丹不来他还来，库班最后一拍桌子，反正这钱也得花，我再给你加1300万，像你这种说话算数的人，就应该得到奖赏！最后，小牛给了刚刚从跟腱断裂的大伤后复出的马修斯一份4年7000万的合同。
然后，已经完全失去了速度和爆发力的马修斯手上的这份合同，就成了联盟里一份著名的垃圾合同。当青春已逝的诺维茨基需要一个攻击后卫来冲锋陷阵，给他创造投篮机会的时候，他发现马修斯并没比他快多少。
等等，听上去我怎么好像没有在夸奖这位“世界上最好的老板”？
我当然没有。
当达拉斯小牛被指引着走到如今的境地，他们的引路和决策者，有什么应该被夸奖的吗？是的，他们有些不幸。他们的主将们从赛季开局就不断遭遇伤病。可当你的球队主将是38岁的诺维茨基、德隆、巴里亚和哈里斯，你在漫长的赛季里遭遇伤病简直是一定的。是的，诺维茨基得到了一份2年5000万的终老合同（第二年500万保障）。可你看看他身边的队友们，哈里森·巴恩斯是他身边唯一称得上拥有运动能力的队友。诺维茨基以对达拉斯一城的忠诚和坚持，将在一片废墟里结束职业生涯。
在1998年的芝加哥公牛（乔丹退役、禅师归隐，除库科奇之外的所有主将都离开）之后，小牛是夺冠后沉没速度最快的冠军球队。在2011年夺取队史上唯一的一冠后，库班不愿意接受冠军球队成员的合同溢价（每个冠军队成员的合同一定会溢价，骑士队本赛季薪资总额1亿3200万美元，联盟第一），放走了钱德勒、巴里亚（后来从森林狼又回到小牛）、大胡子史蒂文森、卡隆·巴特勒、布鲁尔等数名夺冠重臣（佩贾退役）。小牛在2011-12赛季开局第一战里18分惨败给热火，已经昭示了他们的命运。他们打进了季后赛，但被青春四射的雷霆横扫，随后基德和特里离开球队。在夺冠一年之后，夺冠阵容还留在达拉斯的，只剩诺维茨基孤家寡人。
不愿意接受冠军阵容成员的溢价，却溢价给了马修斯一份垃圾合同；曾经宏图壮志要给球队组建新的3D组合（德克·诺维茨基、德怀特·霍华德、德隆·威廉姆斯），却忽略了小牛从市场影响力到阵容号召力都不够的现实，最终只引渡了早已能力不再的德隆；始终号称拒绝摆烂，却最终烂到了西部倒数第一的位置上。所有这一切，都展现了库班的情绪化和规划的缺失。
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极度热血的球迷，血热得很快，一拍大腿怎么都行，一拍脑袋全是想法，但对市场和形势缺乏准确的判断，也没有长期明确的计划去设计球队的未来——而不是一个市值10亿美元以上的职业球队的老板，冷静地去打理自己的资产。
当然，把所有规划球队的责任都归结于库班，看上去有些不公平。因为库班是老板，是投资人，他手下应该有专业的职业经理人，去为他完成球队建设。比如热火的老板是船王阿里森，但关于球队的一切，他都听命于神算子莱利；湖人的老板是巴斯，但总经理库普切克负责为球队事务拍板。可小牛队是NBA唯一的例外。你听到所有关于小牛的消息，都是老板库班出来说话和做决定，就好像他们没有球队总经理一样。其实，小牛的总经理小尼尔森仍是当今业界资历最深的总经理之一，当年他和父亲老尼尔森的工作奠定了后来小牛飞腾的基础。可在库班这样一位做事方式的老板治下，小尼尔森知难而不言。尤其是在父亲老尼尔森跟库班闹掰了之后，小尼尔森虽然挂职还叫总裁，但其实跟后勤部长差不多了。
有一个故事，告诉了你小牛管理层的状态。在2013年选秀到来之前，小尼尔森早就发现了希腊字母哥安特托昆博天赋非凡，作为NBA最早的国际大使，小尼尔森在欧洲大陆上人脉广泛，他希望用小牛手上的第13号签挑选字母哥。小尼尔森清晰地告诉库班，自己想要怎么操作，也告诉库班，字母哥的臂展和运动能力有多么出色。但最后轮到拍板的时候，库班要求小尼尔森向下交易选秀签位，最终用第18号签选走了后卫肖恩·拉金——一个从未在赛场上留下影响的运动员。
我知道，库班这样的老板，很得一些球迷的喜爱。他为球队出头，被联盟罚过很多钱；他和球队与球迷都那么亲近，从无一个传统意义上老板的高冷。你会记住库班的面孔，而联盟里大多数球队的老板，你可能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而最终，这就是我今天想说的，怎样的老板，才是一个好老板。
我从来不认为，和员工亲近，能随时都和员工在一起，或者对某些员工足够仗义，是一个好老板的标志。当然，我期待这些品质，如果有当然好，但这不是一个好老板的标志。在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老板这个角色，就是你的公司（组织，球队）里的核心大脑，你得保证把你的四肢，躯干调动起来，让它们向正确的方向前进。你把正确的人摆在正确的位置上，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建立激励和惩罚制度，让他们能努力工作，也能发挥自己的水平。在大多数时候，是不需要你冲出来说话或者出风头的，你是在幕后指引别人。当需要你拍板的时候，必须有决断力，该花的钱绝不能不舍得，不该花的钱一分也不多花。这跟仗义不仗义没关系。在江湖上，才看仗义不仗义；在市场里，是看明白不明白。
一个老板要做的不是老请员工吃饭，而是要让员工自己有饭吃。
一个老板不是要给总经理做决定，而是决定谁当总经理。
在过去这些年里，我经常很为我们的一些评价体系和方式犯愁。比如说足球的时候，评价一个后卫好不好，老看他的插上助攻水平高不高；评价一个前锋好不好，老看他的回抢能力怎么样；评价一个相声演员，老说他的道德水平高不高；评价一个参加选秀节目的姑娘，老看她的故事惨不惨；评价一个公司好不好，老看它的发布会多不多。
号称是世界上最好的老板，正指引着他的达拉斯小牛，跳进痛苦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