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水彩画(11)——新巴依亚人足球俱乐部

王勤伯08-16 17:11

2014年世界杯期间,《体坛周报》推出的“巴西水彩画”系列,是国内媒体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从音乐、文学、体育等多方位和角度全面解读巴西文化的专题报道。

2年后,奥运会在里约热内卢举行,“巴西水彩画”系列仍然值得一读。现在经过作者细微修改,在体坛+app再度和读者见面。

《滚石》杂志评选的20世纪100张巴西音乐大碟,占据榜首位置的是在巴西本土之外最缺少名气的一张碟:《Acabou Chorar》。

这张碟并不出自维罗索、布阿尔克、裘宾、吉尔贝托等享誉海外的巴西音乐家之手,而是来自一个存在不到10年,组织形式松散,介或于乐队、公社和球队之间的组合:新巴依亚人(Novos Baianos)

新巴依亚人是一群嬉皮,巴西的嬉皮也热爱足球。

1973年,他们推出的大碟名为《新巴依亚人足球俱乐部(Novos Baianos Futebol)》,“当时我们的球队处于竞技巅峰状态,队中时常有雅伊尔津尼奥、阿方西尼奥、布里托、德阿拉尼亚等面孔,这些球星喜欢来找我们,加强我们球队的实力。正是在音乐和足球的双重激情里,我们决定把新专辑命名为《新巴依亚人足球俱乐部》。我们也是生活中的球队,有人说我们是个公社,但我们更像一支球队”,重要成员莫雷拉说。


新巴伊亚人(Novos Baianos)

1969,嬉皮之路

有人离开,有人到来;有人告别,有人相聚。1969年,曾掀起巴西音乐“热带主义运动”的两位巴依亚人维罗索和伊尔在巴依亚州首府萨尔瓦多举办Barra69音乐会筹集路费。他们曾被独裁政权无故关押,之后和秘密警察达成协议,将主动离开巴西去英国开始流亡生涯。

里约州的少女贝尔娜德蒂出生在中产人家。她在房间里贴满碧姬·芭铎(Brigitte Bardot)的海报,梦想有一天也成为海报上可以把名字缩写为B.B.的明星。

16岁的贝尔娜德蒂偷偷离开家,搭一个朋友的车前往萨尔瓦多,希望目睹维罗索和伊尔的告别。从此,她走上一条嬉皮之路,距离电影海报越来越远。贝尔娜德蒂在萨尔瓦多迎来自己的17岁生日,没有钱,她只能露宿在当地一个大桥底下。

那是一个早熟的年代,也是一个天才的年代。贝尔娜德蒂看到Barra69演唱会上为吉尔伴奏的17岁吉他手佩佩乌,立即堕入爱河,“他长得那么帅!”

佩佩乌是巴依亚当地人,和几个朋友拥有一个叫做Os Leif's的乐队,一次吉尔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佩佩乌弹吉他,立即满世界找他,最后找到佩佩乌家里,邀请他为自己伴奏。

贝尔娜德蒂成功地让佩佩乌成为自己的男友,“我主动去吻了他的嘴。我甚至带他去了我露宿的桥下,你们可以想象他母亲是什么反应。”

巴依亚的另一群年轻人也在组建乐队。32岁的农技师加尔旺是年轻最大者,他和21岁的莫雷拉、23岁的保利尼奥一样,是诗歌、音乐的爱好者。他们邀请Os Leif’s一起组建一支更大的乐队。乐队取名“新巴依亚人”(Novos Baianos),意即是维罗索、伊尔之后的又一代巴依亚音乐人,其中唯一不是巴依亚人的成员就是贝尔娜德蒂,佩佩乌的女友。

爷爷的旮旯

“我本来想成为恐怖主义者,但20多岁开始,我坚定了无政府主义信仰。大麻帮助我用无政府主义推翻了恐怖主义”,已年过七旬的加尔旺回忆说。

新巴依亚人从老家萨尔瓦多南下,去了巴西经济首都圣保罗。他们靠演艺为生,成员没有私产,所有收入用于集体开支。在圣保罗,他们得到的认可不多,又北上去了里约热内卢。

在里约,他们原本住在拖车里,在城市里躲避着交警到处停靠,这种生活实在无法维持,所有人最后都变得衣衫褴褛。新巴依亚人在博塔佛戈区找到一个农舍,里面有花园和木屋,甚至可以随意采摘到杨桃和格尼帕(巴西一种水果)。

他们把这里命名为“爷爷的旮旯”。每天早餐后,加尔旺创作词曲,莫雷拉拿着吉他演习和修改曲谱。音乐是他们整个白天的主要内容。

太阳快落山时,另一个重要内容出现了:Baba! 巴依亚人这样昵称“踢球”。乐队的男性成员骑自行车或乘坐一辆大卡车去附近的一块场地,除了乐器,他们把演出的很多收入用于购买足球装备。Baba结束后,是集体淋浴,寒碜的晚餐,新一轮音乐!

《流浪也不易(Vagabundo Não é Fácil)》——《新巴依亚人足球俱乐部》专辑中的一首歌

乐队里的第二个里约成员、18岁的摇滚青年达蒂把他的15岁女友蕾拉也带来这里。他回忆说,“尽管我们的音乐开始取得成功,在广播电台里被反复播放,但商业演出的机会很少,挣到的钱很有限。总是有很多人主动来和我们同住,朋友,朋友的朋友,每天都有很多张嘴等着吃饭。但这不是问题,因为饥饿,我们更快乐,过着哲学家的生活。我们的目的本就是发现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加尔旺也这样认为,“我父亲是巴依亚州小地方的陪审官,他一辈子从未挣过我挣到过的那么多钱。但他过得比我更好,因为那个年代尚未被消费主义侵占。”

“爷爷的旮旯”造访者也不总是蹭饭的人。维罗索和伊尔结束英国流亡归来,也常来这里和“新巴依亚人”团聚,维罗索最爱做的事情不是踢球,而是爬上花园里的大树。

《美女黑妞》——关于一个失败的约会故事。加尔旺遇到一个漂亮姑娘并和她调情,姑娘说愿意来和新巴伊亚人一起生活,但要加尔旺先陪她去看老爸。加尔旺掏钱雇了船和她去了,但回来的路上姑娘改变主意,掉头找自己男友去了。

对乐队帮助最大的人是更早一辈的若昂·吉尔贝托,博萨诺瓦音乐领袖。他是加尔旺儿时好友。从北美归来的若昂对更偏向亨德里克斯的“新巴依亚人”做出具体指引:既要寻找巴西音乐之根,又要反对传统巴西音乐里一些“悲伤”的成分。

传统巴西音乐到底如何“悲伤”?若昂·吉尔贝托指的是一种偏欧洲式、上流社会的矫情。他带着“新巴依亚人”整理20世纪早期巴西桑巴音乐作品,教授他们篡改乐谱的技巧,为昔日的歌曲注入新的活力。

《Acabou Chorare》这张专辑有强烈的若昂•吉尔贝托痕迹(专辑名称来自若昂•吉尔贝托小女儿Bebel在墨西哥生活期间混杂着各种语言、语法不清的儿语)。这张专辑代表着巴西音乐在60年代末“热带主义”运动大范围的兼收并蓄之后的一次回归,一次整理,且指明了巴西音乐的确定方向:桑巴永远是最基本的背景节奏。

专辑第一首歌《巴西小铃鼓》是30年代由巴依亚作曲家瓦伦蒂的作品, 在若昂•吉尔贝托贴身指点下,“新巴依亚人”提供了这首歌最杰出的一个版本。《巴西小铃鼓》被认为是可以和《巴西水彩画》媲美的另一首巴西准国歌,但这首歌极其不好唱,它要求歌手吐词如巴西小鼓一样快速清脆欢乐高亢,能做到且做好的人极少。

《巴西小铃鼓》

它的歌词就像一个巴西当代音乐的独立宣言,“已到这群黝黑的人们展示自己价值的时刻了……我要看到山姆大叔也打起小鼓,让整个世界桑巴。”

继续踢球,拒绝杰克逊

这里没有篇幅对整张专辑的所有歌曲提供更丰富的背景资料。世界杯期间更值得讲述的是“新巴依亚人”的足球往事。尽管声名鹊起,新巴伊拉人却继续嬉皮生活,摇滚、桑巴、足球,从不考虑让自己的品牌像滚石乐队一样商业化。

有一次,巴西著名音乐策划人索拉诺带着几个演出主办者来球场边上找“新巴依亚人”,好不容易说服他们停止踢球,聆听一个关于和Jackson Five (迈克尔·杰克逊早期所在组合)同台演出的计划。加尔旺和同伴们已极快的速度作出决定,谢绝好意,继续踢球。


一张球赛开始之前的留影

“他们对足球如此狂热,以至于认为自己踢球比做音乐更有才华”,索拉诺回忆说,“这肯定不是真的,他们能踢上几脚,但在足球方面的才华无法和音乐方面相比。我给他们拍纪录片的时候,确实拍了一些他们踢球的场景,但也不能拍太多。有次给他们拍片子,是周日,他们吵着要求必须尽快结束,这样才能赶上去看达伽马的一场比赛。”

加尔旺却不承认自己踢得差,“我们甚至可以和职业俱乐部过招。有一次我们造访巴依亚州的伊塔布纳俱乐部,他们的一线队踢了我们11:1,但那次是我们受到了有意的虐待,有个对我们看上去很友善的记者把我们放到一个农场里,整整2天找不到吃的,到了比赛场上根本跑不动。”


在球场的长凳上演奏音乐

让“新巴依亚人”最高兴的访客是里约当地俱乐部的球星,如1970年世界杯巴西国家队最佳射手雅伊尔津尼奥(6战7球)。世界冠军球星来访,一样和嬉皮们同吃同住,同去土场踢野球。雅伊尔津尼奥回忆说,“那里的生活太美妙了,一帮可爱的人,一开始是阿方西尼奥和内伊·孔塞桑带我去的。我也热爱音乐,和他们在一起我学到很多。”

阿方西尼奥和内伊·孔塞桑虽不如雅伊尔津尼奥有名,都不是等闲之辈。阿方西尼奥曾担任博塔佛戈队长,一边踢球一边在大学学医,是巴西历史上第一个通过打官司赢得自由身的球员,退役后干脆去小岛上一边行医一边踢业余足球。内伊·孔塞桑也是博塔佛戈主力,入选过巴西国家队。


乐队成员的一天

刚刚在弗拉门戈出道的济科也多次造访“爷爷的旮旯”,和“新巴依亚人”同场竞技。这里存在一条有趣的线索:1982“艺术足球”巴西队,济科、苏格拉底、法尔考一代球星常被定义为“中产出身一代人”。

实际上,他们和阿方西尼奥等人很相似,即使是中产,也是“叛逆的中产”、“嬉皮中产”,深受音乐运动、社会革命背景熏陶的一代中产子弟。这种气质,在苏格拉底身上表现得最完美。

像球队一样的结局

就像那些慢慢地人就散了的球队,“新巴依亚人”也逐渐解体,1977年开始,多名乐队成员选择单飞,1979年,“新巴依亚人”不复存在。

新巴依亚人的解体绝非令人痛惜的事情,相反,这群嬉皮从头至尾地拒绝商业化,却为巴西音乐史留下一番奇葩之作。《Acabou Chorare》对日后的巴西音乐人影响深远,直至今天,很多歌手仍然从这张专辑中去寻找灵感。

奥运开幕式上维罗索曾演唱的阿利·巴罗索词曲《此为何物(Isto aqui o que é)》,这是若昂·吉尔贝托为新巴伊亚人改编的版本,也是维罗索在开幕式上采用的版本

莫雷拉曾掏钱买下“爷爷的旮旯”,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现在,这栋房子外已挂上“出售”的告示。

贝尔娜德蒂为自己取了新的艺名Baby do Brasil(巴西宝贝), 她终于可以拥有B.B.的缩写,但在专辑的封面和各种关于“新巴依亚人”的记录片里,她永远是那个削瘦的嬉皮女人,而不是碧姬•芭铎一样的性感偶像。


改名为Baby do Brasil(巴西宝贝)的贝尔娜德蒂和她的孩子们

嬉皮B.B.和佩佩乌一共生了6个小孩,最后佩佩乌离开了乐队,也离开了她。贝尔娜德蒂不无羡慕地夸奖达蒂,“就他不会踢足球,但却是唯一一个懂得照顾女人的成员,直到今天,他和蕾拉一直在一起。”

推荐试听:

Novos Baianos两张代表性专辑:

- Acabou Chorare, 1972

- Novos Baianos F. C. 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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