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从唯金牌论到反金牌论 我们只能走在极端吗

孙杨力夺200米自由泳金牌，山河上下，振臂欢呼。

在一个周二的上午9点——本该是电视收视率相当低迷的时刻，当孙杨第一个触壁，社交媒体上的人们突然振奋不已。这一方面是因为孙杨的国际巨星地位，在欧美传统优势的大项里游出中国奇迹，带来的冲击力如同当年的刘翔定；一方面更因为两天前澳大利亚人霍顿在400米自由泳上击败孙杨之后的挑衅和妄言。当孙杨用冠军再次证明自己的实力，人们高喊复仇，疯狂打脸，尽情宣泄，并不管霍顿其实并没有参加200米自由泳的比赛。两天之后，他还要在1500米自由泳里和孙杨交锋，那时才是决胜之战。

用体育产业专家和评论家棋哥在朋友圈里的话说，孙杨这块金牌，大概是最解恨的一块金牌。我猜想，这也是里约奥运开幕以来中国代表团最令人关注，也最为熟知的一块金牌。金牌的得主孙杨，他的身材、样貌、故事、精神和经历，都让人们可以迅速在头脑里组成一个血肉丰满的孙杨。

但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冠军得主并非如此。这不再是30年前每一个冠军、每一块金牌都显得极其宝贵的时代了——1988年中国代表团兵败汉城，一共只获得5枚金牌，几乎每个百姓都能背出来那5枚金牌的得主是谁；1992年游泳队在巴塞罗那夺取4金1银，我们班每个同学都能背出谁是五朵金花。但当你总是能赢得三十枚甚至五十枚金牌时，在普通电视观众心里，很多冠军其实成了一群面目模糊的群像。他们来自那些你平时并不关注的项目，你也许4年才见到他们一次。你看到他们欢呼，同时为他们感动，但你很快会忘记他们的样子和名字。尤其是在那些传统的，被号称中国梦之队的优势项目，跳水，举重，他们上场仿佛就是为了把金牌带回来。当他们把五星红旗升起来时，你可能会说，好吧，就知道你会拿的。请询问你自己，中国代表团迄今为止的金牌得主，你能说出几个名字？

在这个任何事情都病毒式传播的网络时代，人们只会关注那些有话题的人物。或者是孙杨这样的超级明星，或者是吴敏霞那样不但打破金牌纪录，还自带七夕秀男友虐狗娱乐话题的跳水女皇，或者是国民老公宁泽涛和开发出洪荒之力表情包的傅园慧。我在之前的推送里写过，人们不再只关注冠军，不再痛骂那些意外失金的选手——不会再有人像在1988年给李宁寄剪子和绳子那样给运动员发快递了，金牌不再是国家荣誉的极致追求，这展现了我们这个国度的成长。人们更专注运动员的人格和个性，珍贵的人格和有趣的个性，成为运动员去征服网络世界的标签。

可是，与此同时，我想说的是，这并不意味着金牌不重要了，更不意味着我们面对奥林匹克的方式，从唯金牌论变成了反金牌论，仿佛谈论金牌和成绩就有问题；任何对失去金牌的叹息就是对运动员人性的攻击；任何谈及“组织”、“责任”、“任务”的表达都是流毒和余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你若不是蜜，你必定是黑；今天如果不是晴天，那就一定会打雷。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在这样的网络表达里惊讶不已。

让我们首先弄清楚一点，小伙儿们和姑娘们去奥运会就是去拿成绩赢金牌的，不是因为组委会发了40万个避孕套就是让全世界身体最好的青年男女去那儿开派对的。他们不是为了去那儿卖萌的，更高更快更强，争取站上领奖台，升国旗奏国歌，这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运动员的终极追求。我的梦想是夺取金牌，这就是一名运动员在竞技世界里的真正诉求；我身上背负着夺取金牌的责任和重担，这句话说出来并不过时，也不丢人。

在我们这个国度，和西方体育体制相对更依靠运动员自身的投入和选择来完成发展和培养不同，中国体育的举国体制仿效前苏联老大哥，一直是政府主导和国家投入——中国靠市场的体育项目还从来没在奥运舞台上获得过奖牌。网民们在攻击用语中常常会说，“花着纳税人的钱”——那么中国体育，这个长久封闭的独立王国，就是使用着千亿计的国家投入，力争在国际舞台上夺取荣誉的机构。这样的体制在全运会周期里会人逼成了魔，但现实地说，在奥运会上追求和夺取金牌，这就是他们的任务。你总是会听到，某个运动队的奥运任务是什么；还有经由体工队和体育局体系培养出来的运动员表达他们完成了或者没完成任务，你就知道，在那个其实你并不了解的世界里，那不是一句笑谈。在那里，这是硬邦邦、冷冰冰的指标，而不是你的表情包是否有趣。

再让我们现实一点说，不只是运动员和教练员们，不只是他们所属的地方体育局和管辖他们的体育总局需要这些金牌，我们也依然需要这些金牌——也许你没法一面一面地数清楚，但你依然需要那组群像，当奥运到来的时候，你需要金牌，或者是争夺金牌的过程带给你的那种振奋感，那是竞技体育的本质，那是运动员和观众最原始的追求。

这和我们一直在讲述的并不矛盾。在事情的一面，奥运金牌对于我们这个国度，对于每个人的生活和心里存在感不再有30年前那样的意义，人们对运动员更宽容，更尊重，也更关注运动员在竞技之外的人格；在事情的另一面，运动员来到奥运会，就是来争夺金牌的，中国体育代表团来到里约，就是四年一度的来展现竞争力的，这是国家交给他们的任务，也是竞技体育本身的期许。金牌不再代表一切，不再至高无上，但金牌依然宝贵，你不能无视这样的追求。

这一点都不矛盾。

不是黑，也不是白。如果您现在看不懂，那等小学毕业就看懂了。

一枚金牌到底有多重要，我猜想，昨天你已经有了体会。当孙杨赢得冠军的那一刻，你不欢呼，你不解恨吗？你不拥抱奥林匹克精神吗？如果孙杨没有赢呢？你还能有心情跳着骂霍顿，痛快淋漓的怒吼，并且继续期待着1500米自由泳那场决战吗？

让我们说实话吧，无论什么时代，金牌就是很爽。

我们为表情包大笑和鼓掌，但我们还是想要那些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