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听姚明讲他NBA菜鸟赛季的故事
眨眼刹那,姚明的生涯退役仪式迄今都已经过去了五年光景。可不仅仅是中国球迷,就连姚明本人都在怀念着他初入NBA的那段时光,他为球员论坛(The Players' Tribune)网站亲笔撰文,回溯了他在火箭队菜鸟赛季经历的那些趣事。
拥有华氏200度体温的人
当我的菜鸟赛季尚未开始,刚刚抵达休斯敦的时候。我还只有22岁,并且是个安静的人。
可史蒂夫·弗朗西斯决不是个安静的家伙。
当我造访球馆时,史蒂夫是第一个来迎接我的人。他穿过了更衣室来与我击掌,这击掌的力道是我此前人生中从未体味过的,他应该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这次击掌里了,你能够真切地从中感受到他的肌肉。我的手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刺痛。
那已经是14年前的事了。在我的菜鸟赛季,所有事情都进行得如此之快,但我对最初的几个星期铭记得尤其清晰——对所有事物,第一印象总是最为强烈深刻的。在那一天,教练给我展示了自己的新更衣柜,看到我的名字被印在一件全新的火箭球衣上也让我感到兴奋。这对我可是一件大事,因为此前我从未拥有过任何一件印着自己名字的球衣。
事实上,来到NBA后,许多大事都和此前有了根本性的变化,但我却总会对这些小细节记忆得最深刻。再举个例子,每个人都叫我“姚”,因为他们认为这就是我的名字。可在中国,我们是习惯姓在前、名在后的,所以对中国朋友来说,我的名字是“明”,可在这里,我却被叫做了“姚”。不过一旦每个人都开始这么叫之后,我就从未纠正过他们了,我那时候太害羞了。
史蒂夫是如此温暖、如此热情,他决定要把我介绍给球队里的每一个人。
“这是卡蒂诺(莫布里)。”“这是格伦(莱斯)。”“还有这是穆奇(诺里斯)。”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我就试着在我脑袋里把它拼写出来,确保自己不会忘记它。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每个人则都来和我击掌,但没有谁的力量能和史蒂夫相提并论。
我的英语当时是如此有限。不过相比于能说的,我听得懂的部分还稍微多一些,就像所有的中国学生一样,我是从6岁才开始接触和学习英语的。
“我感到很抱歉,我好像有一点太害羞了。”我告诉史蒂夫。
“别担心,”他则如此回应我,然后给了我一个友爱的大拥抱,“我们一直都在等你,我们需要你。”
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你第一次和某人见面时,你通常会表现得稍为含蓄一些。你打招呼、握手,但这是非常程式化的。就像慢慢给一壶水加温一样,你需要时间来了解他人,从而能和他更舒服地相处。史蒂夫则完全不管这一套,他随时都是一壶已经煮开的沸水,无论在场上场下,他都保持着华氏200度(约合摄氏93度)的高温,我立刻就喜欢上他了。
我当时并不知道,可事实上,在我抵达之前火箭队已经从当地的大学里聘请了一位教中文的教授,来给全队讲解中国习俗。每个人都是如此友好,很努力地想向我展示他们对中国文化有所了解了。他们甚至对一些中国人的小习惯都有所了解,比如他们知道中国人在交换名片时要使用双手呈递,想到这一切就会让我乐不可支。那时候我想要的,就是希望他们每个人能像对待一位正常的NBA球员那样待我,但所有这些小事都能让我感到额外的温暖。
在悍马里的20分钟
我在休斯敦的第一周,火箭队刚好就举办了一次慈善高尔夫活动。史蒂夫跟我提出,他愿意开车带我去现场,那之前我别说打高尔夫了,连练习场都从来没去过。
“咱俩开我的悍马(Hummer)去吧!”史蒂夫说。
“锤子?(Hammer)”我如是问着。显然,我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不不不兄弟,悍马,我的悍马,我们开着去高尔夫球场。”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的座驾。”他边解释着,手指边指向了一辆看上去很像军用吉普的车。
我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车,底盘离地如此之高,车顶却又那么低,根本就没什么放腿的空间,我几乎没法坐在里头。我脑海里的念头是:“这是一辆很流行的车吗?”
对于自己的英语,我依旧缺乏自信,但我很高兴史蒂夫想带着我一起去。高尔夫场只有20分钟的车程,我钻进了悍马里,那感觉可真不是很舒服,但好在史蒂夫极其擅长制造谈话,我一直都兴奋地听着。我们开始讨论NBA,他一直都在给我讲在新秀赛季里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东西。
“你必须要打得快,但比这更重要的是,你要表现得充满侵略性。”
侵略性,我理解这个单词的。可史蒂夫把它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大概足足有12次之多,“侵略性、侵略性、侵略性……”
那可是我永生难忘的一课。
“另一件事儿,”史蒂夫继续说道,“如果你在距离篮筐足够近的地方,有能力把球扣进去的时候,请记得最好要选择扣篮。”他绷起自己的右臂,随即又把“侵略性”这个单词重复了好几次。
他的语速如此之快,以至于我不得不让他把广播关掉,确保我能听清他说的每个单词。他给我讲了他自己的菜鸟赛季,在他没有得到太多出场时间时,他也曾缺乏自信。
“我也曾经常在油漆区里被人推得颠来倒去。”他说。
“油漆?”
“钥匙区,其实我们更习惯叫那块地方钥匙区。”听着他的解释,我很想问问它们为什么被叫做油漆区,但最终我只是点了点头。
“当你在肘区接球的时候,”史蒂夫继续说道,“你最好要抬起头来,并且把球拿高,这样的话后卫们就没法轻易把球偷走了。”
“肘区?”面对我的疑惑,他只好又一次向我耐心地解释,这就是罚球线两侧的那块区域。
史蒂夫看了看我,最终笑了出来,“让你腿没有地方放真是抱歉,你可是个大家伙。”
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问题。我早就没在管腿放哪儿了,我只是为他和我聊篮球感到高兴,此前的数个月中,我一直都在对加盟火箭以后的生活有所期待、有所猜想。我很高兴,我们之间能够拥有共同语言。
接下来,史蒂夫的问话吓到了我。“你有女朋友吗?”他问道。
我没料到他会问一个如此私人的问题,我告诉他,自从高中以来,我都一直在和同一个女孩约会。
“我也是在高中遇见我女朋友的!”他回应道。
靠着我贫乏的英语,我问了他有关他女友的话题,史蒂夫则把和她有关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在史蒂夫悍马里的20分钟,我学到了太多东西。我会永远对他保持尊重,因为一开始他就展现出了对我的兴趣和欢迎,所以当他被交易去奥兰多以后,我对他有着颇多怀念。他是一个好队友,也是一个好朋友,他是我在休斯敦第一年就能体会到家的感觉的重要原因之一。
1美元的压岁钱
汤姆贾诺维奇教练算得上另一个原因,他让我能够实现在NBA的软着陆。每一天都有太多事在发生,我试着学习球队的战术、了解自己的队友、适应NBA的赛程安排——更别提还有语言的高墙在。即便我自己能够听懂一些旁人的谈话,可第一年我还是需要时时刻刻有翻译陪在身边。
鲁迪(汤姆贾诺维奇)对我充满耐心,这恰恰是我需要的。他给我时间,让我在第一年调整自己的比赛风格,他还经常告诉我,在油漆区内要学会慢下来,我有时候表现得太过着急了。他给我的比赛留下了巨大的容错空间。“别太多责怪自己,每个人都会犯错的。”鲁迪告诉我。
我试着听从他的建议,可一旦自己无法快速调整时,难免还是会感到沮丧。我就是在那时候学会不对那些批评意见过分在意的,鲁迪给了我一个重要的建议:“别把能量浪费在那些你无法控制的事情上。”
在我菜鸟赛季的前半年,我的表现有着许多的起伏,没能打出自己的最佳水准。但我也因此而发现,无论你在场上的表现如何,人们对你的评价永远都是毁誉参半的,赞美和批评永远都会在。鲁迪在那个时候给予了我巨大的帮助。
当然史蒂夫也说对了,关键就在那个他一再强调的词上:侵略性。在20年前,这恰是中国CBA联赛和NBA的最大区别,甚至重要性远超篮球技巧的差距,我们对篮球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我必须改变自己对篮球的认知,在CBA,我的身高就足以让人们感到恐慌,当对手看到我如此之高后,往往会给我留下做动作的空间。可在NBA,每一次球权都等同于一场战斗,我逐渐了解到,大个子们也必须打得足够快。回想在CBA时,为了适应大个子的节奏,我们还往往会可以放慢比赛节奏;可在NBA,你最好从一开始就不断冲刺,如果你无法跟上后卫们的奔跑速度,你会根本没机会出场竞争。
我的新秀赛季来到2月份,我已经逐渐在球场上感到适应了,对我的队友们也日渐了解。而在春节那一天,火箭队为我安排了一场惊喜派对,那是在一个比赛日,他们甚至都知道在中国,绝大部分人会因为过春节而得到一两周的休假,正如美国人过圣诞一样。我此前并不知道他们在计划任何事,而就在比赛开始之前,球队的公关经理尼尔森·路易斯突然叫我到他的办公室回答几个问题,他其实就是要拖延时间,当我离开他的办公室走进更衣室时,突然就响起了中国人过春节常用的喜庆音乐,每个人还跟着唱了起来——那可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鲁迪走向了我,还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打开之后发现里边装着1美元(压岁钱),队里所有人都开怀大笑起来,史蒂夫则和平时一样,又一次和我击掌。我的手掌还是会感到刺痛,可我顾不上那些,还是止不住地笑着。
那么多年都已经过去,可每每念及此,这都会是一段非常非常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