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冠决赛现场手记】你见过圣西罗的雨燕吗?
我记得圣西罗区每一个路口每一个红绿灯,熟悉圣西罗球场每一道门每一级楼梯。我像13年前刚成意甲记者时一样忘带纸巾,然后麻利地从新闻发布厅附近厕所里取走几张上乘的吸水纸。
决赛结束后,我轻车熟路地赶在人潮涌动前离开球场,在马竞酒店旁取到车,以最快的速度开离米兰城。或许我要感谢欧足联没有给我停车证,球场附近车位,常在比赛结束后排队两三个小时才能离开。
这是否就是托希尔想以数亿欧元卖给苏宁的“现代足球管理经验(know how)”? 或者,是不是一个老司机沾沾自喜的骄傲?不,世上所有经验都无聊,有趣的只有未知、发现和创造。认识圣西罗13年,2016年5月底重回故里,最大的发现是球场顶上住着很多雨燕。
格列兹曼是只雨燕
或许因为过去从未在5月底来过这个球场,通常足球赛季此时已结束。和很多米兰人一样,我不会选择在炎热的夏天靠近这栋周围大片水泥地辐射着地狱之火的球场。但今年5月底这个傍晚,我听见头顶熟悉的鸟叫,欢快激情划过天空,每个清脆的音符像被它们快速的飞行略略拉长。
褐色的翅膀,白色的鸟肚,成年阿尔卑斯大雨燕翼展可达40-50厘米。它们每年4月从南部非洲来到欧洲,寄宿高山峭壁和建筑物,短短两三个月内完成产卵育雏,8月份又集体飞往非洲。
很多雨燕会在跨越两个半球的万里飞行中精疲力竭而死。只要落地,就再没有可能飞起来。奇特的是,这种吃饭睡觉做爱都在空中完成的小鸟却常选择靠近人类寻求临终关怀。我读过一个西非沙漠露营者的日记,他曾“救起”一批落地的雨燕,一小部分在辅助下飞走,大部分死去。他写到,“从没有一种鸟能让你那么快地对它产生感情。”
这是事实,是事实。1年前,一位在葡萄牙度假的朋友在微信上找到我,说一只雨燕落到了窗台上,非常漂亮可爱亲切,全家都喜欢它,给它面包不吃,不知该喂什么。我看了照片,是一只成年雨燕。“它可能快死了。”
这是事实,是事实。唯有掉出巢穴的雏鸟可以救活,但存活率同样极低。我曾有过两次经历,一次生,一次死。
比赛当天,尽管圣西罗球场外人声鼎沸,场内高分贝的音量播放着音乐,周围相隔数百米的富人区楼盘家家门窗关得严严实实,雨燕仍在球场上空飞舞。或许地面上人们的臭汗能吸来更多飞虫,正是它们饱餐一顿的时刻。
一只雨燕大叫一声,像捉到一只大飞蛾,其他雨燕便朝它猛扑过去,想要燕口夺食。它们是地球上速度最快的动物之一,时速可超过每小时200公里,胜利者敏捷地在空中飞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摆脱追赶者的纠缠,然后稳稳地往圣西罗球场顶棚下的水泥壁上一挂——它们的爪子太短,无法行走,只能攀挂——或许已用极快的速度完成喂雏,立即又往空中一跃,空气才是它们的世界,自由是生活。
带着对雨燕的喜爱坐进圣西罗球场,让这场欧冠决赛在我眼前变得不一样。我只想看到冲刺,看到飞,看到无畏生死的进击与创造。这些内容,马竞在120分钟里让我看到了更多。格列兹曼是只雨燕,配得上swift这个词(swift:双义词,名词义是雨燕,形容词义是轻捷),他的跑动有划破天空的激情,他的脚下踢出过瞬间的生死。
我认为中国网络上喜爱动物的人和不爱动物的人之间永不停息的争论是无意义的。一个人越想用残忍的方法对待动物,越是因为他骨髓里对人这一物种感到深刻自卑,归根结底,他既羡慕又恐惧它们身上纯粹的激情、纯粹的自由、纯粹的亲爱、纯粹的飞翔、纯粹的速度——葡萄牙作家萨拉马戈说过,“残忍是人类的发明”,那些缺乏怜悯与自省的人,是想用纯粹的残忍去干预其他物种纯粹的生死。
马竞不是“铁血”
这是为什么我不喜欢用“铁血”这个词来形容马竞。这已是我第二次在现场目睹马竞欧冠决赛输给皇马,更加深对这支球队的喜爱和亲切。“铁血”是机械和冷血的结合,是19-20世纪社会制度与邪恶的联姻,和马竞没有丝毫联系,喜欢马竞“铁血”的人,看不到格列兹曼是一只雨燕——或许他们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西蒙尼也不是“铁血狂徒”,他无关机械,顶多有关母狗。贝尔萨曾在一场阿根廷国家队比赛时发现看台上一个老头不停指挥西蒙尼,最后暴怒,“就不听我的,狗娘养的。”赛后才知道此人是西蒙尼老爸。西蒙尼教练生涯之初,曾对连败的大学生队进行惩罚集训,结果球员太太女友们集体给他打匿名电话,一接通就破口大骂,内容也和母狗有关。
西蒙尼身上有阿根廷人、猎狗和驴子三重的倔。“没有人会记得亚军。输掉两次决赛就是失败”,他说。——这是事实?是事实?
不,胜利和失败包含着人所有的迷惘和悲剧。雨燕只有飞翔、只有自由、只有生死,只有激情和爱,没有胜利和失败。我记得雨燕,记得马竞,记得圣西罗这个夜晚,与失败并无关系。
阿根廷歌手卡拉马罗有一首叫《时辰未到》的歌这样唱:
若是他们说我跌倒/这是事实,是事实/不要为我再多难过一秒/我会起来/若你对我缺乏一副图案/我想你这样去记忆/风正吹着船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