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访谈+老照片] 保罗·马尔蒂尼揭秘三代足球传承
汪玮发自佛罗伦萨 4月3日,84岁的切萨雷 ·马尔蒂尼于米兰家中逝世。那轮意甲每个赛场都为他默哀1分钟。AC米兰作客贝尔加莫对阵亚特兰大,队员都在臂上挽着黑纱。父亲去世50天后,保罗 ·马尔蒂尼接受了意大利《共和报》采访。他说,自己还不习惯用过去式来描述有关父亲的一切,但他愿意与读者们分享他和父亲共有的关于足球和人生的回忆。
在笔者印象中,这是保罗·马尔蒂尼第一次如此敞开地畅谈有关他和父亲的一切。作为马尔蒂尼的儿子,这个姓氏给年少成名的他带来过不少压力。他需要比一般球员加倍努力,才不致于被永远称作“马尔蒂尼的儿子”。拥有这样一位父亲是他的骄傲,同样是他的挑战。
父亲还在的日子,保罗几乎从不或者很少在媒体前谈及父亲。再加上,他个人的成就足以让世人牢牢记住保罗这个名字,他早已不止是切萨雷的儿子。然而,父亲去世之后,保罗的记忆如同开了闸门的洪水,倾泻而出。
图中切萨雷搂着14岁保罗的肩膀,微微浅笑,正如保罗所形容的“父亲收敛的爱 ”,他手上还拿着一只燃着的香烟。保罗说,“他去世前已经好多年都不抽了。 ”
以下是保罗接受《共和报》采访的问答内容。
共和报:对于儿子同样打算踢球,当年的切萨雷作何反应?
保罗:像一个传统的父亲那样反应。想要踢球就得先好好上学,否则就不给踢。我是家里男孩子里面最大的,所以我是第一个尝试踢球的。当时我的姐姐们莫妮卡、后来在意乙篮球联赛打过球的多纳特拉、以及瓦伦蒂娜比我先出生。在我后面是弟弟阿莱山德罗,他后来曾在特拉切尔篮球队的青年队打过球,另一个弟弟皮埃尔切萨雷后来进过AC米兰青年队,又曾在帕维亚和维亚雷乔等足球俱乐部效力。
我自己是从圣 ·皮奥五世教堂的空地上一路踢进AC米兰的球场。那块教堂空地是水泥地,我小时候总是想要守门。我不断扑倒在地,结果总是摔得狼狈不堪。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游戏,我没想过我父亲的名气。我有个同班同学,就住在我家楼下,他家有个大露台,我们经常在那儿玩一对一,或者二对二。
后来我偶然发现,我父亲在家的时候——这种时候很少——会从我家的阳台上朝下看着我们。回想起那些年月,我发现一件事:我一直是一个人训练,对着一堵墙,一脚两脚地踢着。从学校放学回家,我总会提前两站下电车,然后开始和电车一路赛跑。是的,我想,我的竞争力从那时起就诞生了。
1982年世界杯,切萨雷·马尔蒂尼辅佐贝阿尔佐特,帮助意大利队夺冠
共和报:怎样去理解,切萨雷是个传统的父亲这句话?
保罗:他并不是管得太宽。但后来我明白,在他收敛地关心着我们的方式里,包含着多少的爱。哪怕当年他远在福贾、特尔尼和帕尔马执教时。当一家人围坐在餐桌上,或是电视新闻开播时,谁要捣乱可是要倒霉的。
但是,要在至少八个人的餐桌上保持绝对的安静,几乎是一种乌托邦空想。有时候桌上的人还更多,尤其在我们开始初恋的时候,会有小女友来就餐。我们的爸爸和妈妈在这一点上采取了共同策略:把她们带来家里吃午饭或者晚饭,让大家认识一下她们。在那时的我们看来,这是一种很好的、开放的信任,但其实也是为了明白我们都在和什么人交往。
当我到了爱骑摩托车的年龄,我父亲一直禁止我这个爱好。只要一个闪神,你以后就别想踢球了,他这么告诉我。
2001年3月,扎切罗尼下课,切萨雷临时接掌AC米兰,与加利亚尼在新闻发布会上。保罗当时是AC米兰队长
共和报:于是?
保罗:于是,我就偷偷骑我的姐姐们的摩托车。我和爸爸不是没有冲突。他有他的个性,我有我的,并不严重,只不过那时只要能做点什么傻事,我总是会去做。
不过,我从不在足球场上做傻事,只是在场外。我一直记得有次早晨7点才回家时见到的他的脸。那时我们在维西利亚(托斯卡纳大区东北部的海滨胜地)度假,爸爸去洛杉矶奥运会(1984年,切萨雷作为意大利队教练组成员参加奥运)了。妈妈信任我们,允许我们稍晚点回家——当然,也没允许那么晚。我没算好日期,爸爸刚从美国回来,就在路上等着我。可以说,他不太高兴。
1997年,国家队,马尔蒂尼父子与卡纳瓦罗
共和报:你的学业如何?
保罗:一直到达芬奇科技高中三年级之前,都还行。那一年我不及格,为了挽回那一年的学业,我曾尝试在一家私立中学补课,但我无法兼顾课本和皮球。从13岁起我每周都有三次训练:周二、周四和周五,再加上周末比赛。我还会时常和自己的孩子们提起这件事,如果我孩子同学的家长们问起来,我也会这么回答。
1998年,国家队科维尔恰诺基地,切萨雷与皮耶罗
共和报:你的追求——让我们暂且这么称呼它——从何时诞生的?
保罗:我想,应该是从电视上看1978年世界杯开始的。那时我尤其关注贝特加。当我告诉父亲我想在一支真正的球队踢球时,他并没有对我强调学习的重要性,而是问了我两个问题:“你想为国际米兰还是AC米兰效力?”“你想守门还是踢场上? ”
1997年,切萨雷与巴乔
共和报:第一个问题有点意思。
保罗:他不想让我被迫接受与他同样的道路,而是想让我感到自由。
共和报:你真的自由选择了吗?
保罗:是的。这也得感谢我父亲的态度,他从未推波助澜,也从未为我打开捷径。10岁时我到了米兰,少年队教练问他:“马尔蒂尼先生,我该让他踢哪个位置?”爸爸回答:“啊,我不知道,您自己看着办吧。”然后他转身去了看台的角落里,离场地尽可能远的地方。
我以右边锋的角色首次出场。但是“谁谁的儿子”这个称呼一直伴随我进入成年队。你能踢上球,全因你是马尔蒂尼的儿子:不仅对手们这么说我,连队友们的父母也这么说。我知道桑德罗·马佐拉(其父瓦伦蒂诺 ·马佐拉被视作意大利足球史上最伟大的10号之一)也曾受到相同对待。因此我希望避免我的孩子们承受同样的经历。
1963年,切萨雷举起欧洲冠军杯。AC米兰在决赛中击败本菲卡,首度君临欧洲
共和报:现在回想起切萨雷的那句话,“他不再是切萨雷的儿子,现在我是保罗的父亲。”说得真好。
保罗:他懂得机智幽默,但又是有节制的。他去世后,我收到许多他带过的U21国青队队员的短信,他三度带领国青获得U21欧锦赛冠军。这说明他和队员之间的关系紧密鲜明。他从未与我的教练谈起过我,他总是顺其自然,懂得尊重各自的角色。
感谢上帝,教练们教了我技术,没教我什么战术,战术由萨基提供。在AC米兰,包括青年队里,技术总被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不像在其他球队,比如国际米兰、都灵、亚特兰大,他们都更靠身体。
对于我的孩子,我也像我父亲那样:我关注他们,但并不干扰他们,我不在乎他们究竟能成为巨星,还是中途放弃,甚至两个月以后就不踢了。学习重要,他们快乐也重要。我从没去和他们的教练说过什么,即便他们的教练是我的前队友,比如纳瓦和因扎吉(保罗 ·马尔蒂尼的大儿子克里斯蒂安在AC米兰青年队经历过的两名主教练)。需要尊重别人,我父亲常这么说。这是真的,需要尊重:角色、规则、裁判、对手。
一个晚上,在国家队集训期间,我曾对一个队友这么疾言厉色:如果你穿着这件球衣(指国家队队服),却像在俱乐部一样胡闹,我就宰了你。身为队长,我可以这么说。
1997年3月,切萨雷与皮耶罗在训练中
共和报: 你的孩子们将课本和皮球处理得如何?
保罗:学业还可以。克里斯蒂安几乎是只衣柜。他在AC米兰青年队踢球,3年内长了几乎30公分。他19岁,188公分。达尼埃莱15岁,也在AC米兰,不过是少年队。我并不放纵他们,确切地说,我理解他们。在他们那个年龄,(踢了球)想要做些别的没有时间。我并不为此过分担忧。
17到18岁的确是微妙的年龄。家庭至关重要。再说,我很幸运地17岁就进入了一个强大的更衣室,能够迅速向其他队友学习,比如巴雷西,埃瓦尼,加利,塔索蒂,特拉内奥。因此我成长迅速。19岁我离家独自居住。这个决定,我母亲提前6个月就知道了,但对父亲,我是搬家之前一个晚上才告诉他的。
1997年,切萨雷与佐拉、迪马特奥在训练中
共和报:在今天,足球能教会什么?
保罗:一项团队运动。除了足球之外,所有团队运动都教会人很多东西。实力证明价值:能得到机会的是最有实力的,而不是最富有或者性格最讨人喜欢的。如果队友遇到了困难,你应该伸出援手。如果你错了,就得承担责任,而不是推卸给他人。所有这些对于人生也都非常有用。如果一个人在场上优秀,在场外必定也是。反之,如果场内是块臭肉,场外也是。
我父亲告诉我:好好表现,做到诚实,永远付出最大的努力,这样你就做到了90%。只是现在一切都更困难。有些小孩13岁就有了经纪人和赞助商,有些父母坚信自己家里出了一个新梅西,还将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有些教练只想着积分榜,从不考虑一个孩子的心理成长——或许这孩子在离家和父母都很远的地方踢球。我很清楚,我的孩子们身上有比我当年更大的压力。我会保持警惕。
共和报:保罗· 马尔蒂尼与AC米兰的未来?
保罗:在球队和俱乐部如此艰困的眼下,我觉得最好什么也别说。但我会说出上一次见到贝卢斯科尼时对他说过的话:AC米兰给了马尔蒂尼家族这么多,如果有可能为AC米兰做点什么,我一直会在。但是,这需要意见统一,需要他们接受我对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