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兰:昔日举世瞩目的赛场意外 一个谎撒了17年

全体育03-24 11:05

文|刘晓

这是一个关于家庭的故事。

“四个老人,一个桑兰,加一个小孩,有没有人换位思考,我作为一个男人,压力有多大?”

17年过去,昔日举世瞩目的赛场意外,早已碎裂成日复一日的生活琐事。

2015年末,桑兰家一年多来的平静生活被突如其来的一篇报道打破。事发时,她和黄健正带着孩子从杭州飞回北京,两口子在飞机上聊了一路,心情不错。落地后,黄健打开手机,一股脑涌进来的几十条信息将这个巴掌大的玩意震得嗡嗡作响,点开朋友发来的链接,被标题吓得一懵——“桑兰一个谎撒了17年”。

黄健说他当时的反应是:“哎呦我的妈呀,这么大事!”

面对丈夫僵硬的脸和定格在空中本在逗孩子的手,桑兰倒很冷静:“看看报道怎么说的。”

一目十行扫完内容,黄健脱口而出六个字:“他们臭不要脸!”

稿件来源是“新华网北京11月26日体育专电”,原标题《“撤垫子”指控没有根据——桑兰摔伤真相调查》,“撒谎17年”是转载时经处理过的标题,因极具视觉冲击力被各大网站广泛采用。这篇在新华社稿库中分为上下两篇,总长逾5000字的稿件并没有桑兰方面的任何采访,也没有署名。

从那一刻开始,这个去年刚添了一个可爱儿子的三口之家再次卷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上一仗打了三年半,黄健说根本不想再打了,但事到临头,没法不迎战。

如若没有这篇报道,本来桑兰和黄健正酝酿着一个危险又甜蜜的家庭目标——生二胎。

这不是小事,对桑兰来说,怀孕生子意味着到鬼门关走不只一遭。

2014年4月,我国首例颈部脊髓高位横断患者成功分娩,主角即是桑兰,她生孩子,且不提特殊身体状况下10月怀胎的种种不便,光临盆一项就有数不清的风险。

因高位截瘫,桑兰感觉不到宫缩这项重要的临产征兆,黄健只能通过她尿频的反常情况对此进行判断,这是一个不能失误的程序,否则会导致严重后果。

高位截瘫患者必须剖宫产,桑兰临产前,航空总医院多次举行会诊确认手术方案。生产当晚,自她被推入手术室那一刻起,一次以生命为赌注的时间赛跑宣告开始——医生必须在手术开始后5分钟内取出胎儿,院方的专业解释是,桑兰既是高位截瘫,又是高龄初产,情况极其复杂:手术开始给予肌松剂后须在5分钟之内取出胎儿以免造成婴儿呼吸抑制;术中、术后可能出现自主神经亢进造成血压的急剧波动;全麻术后可能出现的恶性高热;截瘫长期卧床术后可能造成的血栓形成。这是对桑兰实施剖宫产手术面临的四大风险。当年,航空总医院院长高国兰亲自走上手术台,从切皮到取出胎儿,总共3分钟。

这般危险,为何还要再生?

“保姆、康复、交通……各方面费用,不花不花的,两三万就出去了,现在花钱都是在私立医院,都是医院直接跟保险公司都承担了。”

“在美国,见一次医生就1800美金,医生给你做一些评估,看你现在怎么样了。这个用的是报销性质的保险,有1000万美金额度,在美国用完了,就完了。”

“我们出去,花费就大了,桑兰坐不了经济舱,这个最让我头疼,有时候就给桑兰自己买个头等舱,有的航空公司也不错,起飞以后让我一起过来坐坐。”

“为什么桑兰对无障碍这么重视啊?有一次去个庙,面前200多节台阶,你怎么上去?”

“她现在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要靠别人,什么都要靠别人一辈子。”
……

在倾吐了一大串仿佛与问题无关的照顾桑兰生活起居的种种不易后,作为孩子的父亲,黄健用更高的音调给出最后的答案:“我也有老的时候——我照顾桑兰到60岁,岁数再大,我自己也成了要被照顾的人,再加上桑兰,一个孩子将面临怎样的压力?我们本来就是‘双独’,所以商量着要不要再生一个,两个孩子压力能小一些……”

如果把过去几年的经历拍成电影,黄健绝不是个正面人物,他最大的戏份是带着桑兰打一场天方夜谭般的官司,向每个列为被告的人索要上亿美金。

外界对他的称呼也在变化,最初是桑兰的经纪人,后来变成经纪人兼男友,最后成了老公——总之,很少有人直接提黄健这个名字,因为没人知道是谁。

他曾经也是运动员,6岁开始练击剑,中学在人大附中入选北京市击剑队,1997年退役后通过考试成为职业经纪人,家境殷实,生活富足,直到桑兰出现,改变了原本波澜不惊的人生。

一切始于17年前那次意外。

1998年,桑兰作为中国体操队的一员赴美参加友好运动会,不幸在一次跳马训练遭遇意外,她在空中失去平衡,头部着地导致颈椎骨折,胸部以下高位截瘫。回国后,桑兰在采访中表示,在她助跑起跳的过程中,一位罗马尼亚教练上前撤垫子,导致她受到影响动作走形,最终发生意外,至今她一直坚持这样的说法。

瘫痪13年后,桑兰自2011年4月开始发起一系列相关诉讼,背后的操刀人正是当时她的经纪人兼男友黄健。最初的起诉对象包括5个机构和3名个人,分别是:美国时代华纳公司、美国体操协会、TIG名下的两家保险机构、一家名为RIVERSTONE的保险代理公司、友好运动会创始人前时代华纳副董事长特德·特纳、桑兰受伤后在美监护人刘国生、谢晓虹夫妇两人,起诉书总共列举了针对上述8个被告的18项控罪,每项索赔金额均为一亿美元。

随着案情的发展,桑兰案的被告与诉求也一直发生着变化。这起索赔金额最高达曾到21亿美金的跨国诉讼在三年半中一项又一项地撤诉或和解,终在2014年10月以桑兰“自愿撤销”针对被告刘国生、谢晓红等人的指控彻底“干休”。

因为高得吓人的索赔金额,以及将刘国生夫妇列入被告的“恩将仇报”的行为,桑兰与黄健的名声一落千丈,励志偶像成了争议人物。

桑兰和刘谢夫妇的恩怨纠葛扑朔迷离,没人能说清也始终未“善罢”。1998年受伤时,桑兰是个17岁的孩子,涉世未深,也负不了法律责任,中国体育代表团委托中国体操协会名誉副主席,美藉华人谢晓虹和她丈夫刘国生为桑兰的监护人,负责在治疗期间照顾桑兰,桑兰在美国治疗10个月,3个月在医院,7个月住在刘谢家里。当时的媒体报道中,称之为“恩人”或“家人”。

然而13年之后,桑兰起诉书中的被告部分,刘谢二人赫然在列,成了当年此案被媒体热炒的一大爆点。

黄健对此有话要说。

“刘国生最早,没打官司的时候,就羞辱桑兰,说你懒惰,你为什么非要打这个官司,你就是贪婪,你贪婪,你看你懒到什么地步啦,你连自己导尿都不给自己导——我就没听说过哪个高位截瘫的病人能给自己导尿的!”

“何况桑兰在美国的时候,大部分时候照顾桑兰的都是桑兰她妈。你们照顾得好?照顾的都是跟老布什,小布什照相,跟谁谁谁照相!当时有一次我遇到桑兰她妈,问她‘你跟老布什合影没啊?’她妈跟我说,没有啊,他们不让我进去……”

“就这么个人,还被封为‘恩人’……”

黄健本不愿接受采访,可一旦某个话题戳中他情绪的开关,就变得极具倾诉欲,一桩桩说起这些年来的过往经历,好的、不好的、感激的、愤恨的,感情充沛逻辑也还算清晰,只是完全无法控制什么时候能够停下来,以至于采访录音经常超过一个小时。

官司下的黄健越发不像正面人物,除了天价索赔带来的贪婪印象,他一度与游泳名将吴鹏在网上爆发口水战,与更多的异见者爆粗,随着人生的黑点不断被挖掘出来,与桑兰的婚姻几乎也成了一宗罪——在官司打得最紧张那会,有人爆料,在跟桑兰走到一起之前,黄健结过一次婚,离婚之后又娶了桑兰,并以此指责黄健的人品不敢恭维。当时有媒体报道,黄健对此并未否认,仅表示这关乎个人隐私。

黄健娶桑兰的动机也引来各种各样的猜测,毕竟在常人看来,已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桑兰身上存在的最大吸引力,就是如果官司打赢,可以得到的那笔足以改变整个人生的巨额赔偿。

黄健不承认自己在消费桑兰。他们1999年相识,2000年成为她的经纪人,11年后才发起诉讼。当时桑兰受伤不久,有名,也没什么负面新闻,经纪人却依然难赚到什么钱。

“他们老说我消费桑兰,我当经济人不想消费桑兰,我就想让桑兰多赚钱,我们99年认识,那个时候我的意思就是,我是经纪人,我就是给明星挣钱的。”黄健说桑兰不是个好“项目”,他要费尽口舌去跟各种潜在客户讲解桑兰有很多优势,以争取一些能赚钱的机会。

最初有一笔生意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一场晚会计划邀请桑兰,跟主办方面谈的时候,人家发现这个小姑娘基本什么才艺都没有,唱歌也不太会,为难了一阵子,最后决定让桑兰上台念首诗。整个折腾下来,桑兰拿到2000块钱劳务费。

“我真是从2000块钱给桑兰干,一点一点干起来的,后来星空卫视一个月1万多块钱,做节目——当时采访还要坐沙发上不能坐轮椅上,一录录8个小时……桑兰真的很不容易,我们结婚前,她自己挣钱买的房子。如果为了钱,我做我的球员经纪,赚钱比这容易得多,一年签个两三单就可以歇了,够吃了。”黄健说。

如今数年过去,上亿美金的赔偿没有成真,成为桑兰丈夫给黄健带来的是:“家里多了个高位截瘫病人,你试试?”——当有人站出来质疑其娶妻动机时,这也是他最有底气的一句回击。

“家里有个高位截瘫病人”,旁观者只是上嘴皮碰碰下嘴皮的事,对当事人来说,却几乎意味着这辈子都将持续这样的生活,现在还要搭上儿女的大半辈子。

没听他说过后悔,面对记者,黄健只谈自己对妻子的骄傲::“桑兰10个手指头都不能动,她能自己吃饭,自己刷牙,能自己给自己化妆,很牛逼了。这不是常人能完成的动作了。”

作为丈夫与父亲,生活还在继续。

那篇新华社的报道利用新近曝光的9张截图质疑了桑兰17年来关于罗马尼亚教练撤垫子导致她受伤的说法,桑兰则连发了几天的长微博对此进行反击和应对。黄健虽然不停地槽新华社的记者水平不该如此,并暗示有人别有用心,但让他对此表态时,给出的还是中庸的答复:“桑兰说,她宁愿相信这不是良心上有问题、道德上有问题,我们宁愿相信是水平真差。”

至于那场持续了三年半的跨国官司,尽管“每1亿”的诉求都没有达成,但也并非一无所获,桑兰与被告中的美国体操协会以及三家保险公司代表,在2011年最终签署了和解协议并撤销相应诉讼。具体协议内容出于保密需要并未公开,但从当时双方的表态来看,桑兰对这一结果表示满意。

桑兰从这次和解中得到了什么不为人知,但她现在同黄健拥有称得上和美的家庭生活,一个可爱的孩子,以及期待中第二个……

至少在目前,不幸中的她还算幸福。

这个家庭应该考虑的,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得到什么,而是如何在生命剩余的岁月里,继续保持这种幸福。

“我最期望的就是,哪天科学技术有好的发展,能改善改善桑兰的身体状况。现在哪怕把我的资产都扔出去,如果桑兰能跟我手拉手逛个街,吃吃饭,看个电影,该有多好啊!”

据黄健说,这是他最大的家庭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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